靖康之难导致地方势力崛起,严重冲击宋高宗的皇权,随着抗金战争的不断持续,局面只会进一步失控。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宋高宗不仅不惜以称臣的方式和金国和谈,还杀掉了岳飞以震慑武将群体,最终将南宋拉回北宋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模式。
岳飞之死是朝廷与藩镇的矛盾,是文官集团与武将群体博弈的结果。
北宋在靖康之难中迅速灭亡的本质原因是,天下精兵和财富都集中于汴京,金军拿下了汴京,也就基本搞定了北宋。
但金国由于体量有限,通过两次南征,其势力范围也只推进到了太原以北和燕京以南,并不能做到对宋土的迅速消化。就是已经占领的北方土地,他们都没有信心消化,而是以张邦昌和刘豫先后为代理人统治北方宋土。
所以,宋朝的地方势力自然就团结在了康王赵构的旗下不断发动军事进攻以收复旧土,就像安史之乱后大唐的地方势力团结在肃宗李亨的旗下抗击叛军一样。
靖康二年(1127)五月一日,康王赵构于南京(今河南商丘)登基称帝,抗金的地方势力源源不断向赵构处汇聚,形势一时大好。
但赵构却在东京汴梁、西京洛阳、南京应天、北京大名等重镇还在手上的情况下选择了离开北方,前往东南,在江南地区重建秩序。
康王南渡意味着宋朝彻底放弃了北方土地,偏安东南,和新兴的金国隔江对峙,复制历史上南北朝的模式。
赵构之所以放弃北方领土,一个是因为幽云和北方大片领土的丢失导致宋朝和金国之间失去了缓冲地带,无法保证朝廷的安全。同时,北方的财富也被金国抽空,赵构无法以北方有限的资源来维持朝廷机器的正常运转,而东南的经济优势却可以弥补财政的短板。
最重要的是,北方秩序被摧毁之后,地方势力趁机崛起,赵构如果呆在北方只会眼睁睁看着地方势力凭借军功不断坐大最终架空皇权。
到时候,大宋天子就和安史之乱后的大唐天子一样,只能在藩镇之间合纵连横打平衡这张牌来维持脆弱的皇权。在被藩镇架空的同时,赵构还得时刻面对金军的军事压力,等于是内外都不安全。
基于这种考虑,赵构就选择放弃北方,避居东南,不仅避开了金军的军事压力,还能在受战争波及较小的东南地区重塑皇权的权威。当然,江南的经济优势也能保证国家机器的正常运转。
这就是人性,坐在不同的位置想法就不同,如果赵构只是一个亲王,那么他大概率会留在北方指挥抗金战争,但他成为皇帝之后,脑中唯一的想法就是维护皇权。
人们总是抓取赵构在做康王时的武勇细节和成为宋高宗之后的赵构做对比,说赵构前后就是两个人。实际上,赵构还是那个赵构,他屁股底下的位置倒逼着他完成了人生观、价值观的重塑。
在避居南方之后,赵构依然没有甩掉金军,建炎二年(1128),金将完颜宗弼长途奔袭发动闪击战,想以奇袭的方式抓住身处扬州的赵构,以彻底摧毁赵宋在中原的统治秩序。
金军南侵倒逼着赵构将驻地由扬州迁到了临安(今杭州)。从江北到东南腹地的迁徙意味着宋朝对北方领土的彻底放弃。
建炎三年(1129),金兀术再一次南侵,想要将在东南立足未稳的赵构君臣一网打尽,但结果却是,金军不仅没有实现战略目标,还在黄天荡被宋将韩世忠围困了四十八天之久,差一点就全军覆没。
金军两次南侵失败不仅使金国认清了以自身现有力量无法兼并东南的现实,同时也使赵构得出了宋金之间只能隔江维持对峙之势的结论,因为,金国目前的主要矛盾是升级自身组织架构,消化短时间内打下的北方领土,根本无力再拓地江南。
明白了这一点,赵构就知道自己接下来的牌该怎么打,那就是,在承认南北对峙的现实面前在东南迅速重建皇权的权威。赵构的逻辑是,北方的领土已经失去,不能再进一步失去皇权的权威,在土地和权力之间,他总要抓一样。
但赵构虽然给此后的发展之路定了调子,但朝廷内部却还是一片北伐的声音,而赵构还必须得配合诸将高举的北伐大旗。
绍兴四年(1140),宋将刘锜大败金军,取得了顺昌大捷,接着就是宋军的一路高歌凯奏,宋军在岳飞的率领下连续收复颍昌府、陈州、郑州、洛阳和永安军。七月八日,岳飞又取得了郾城大捷。
宋军的一系列胜利马上就让中原形势发生了逆转:北方地方抗金势力源源不断地汇聚于岳飞的抗金大旗下;金军部分将领也积极联系岳飞商讨投降事宜。
金将完颜宗弼也决定撤军,准备放弃对中原的经营。
由此可见,民心在宋,而金军在连续的霹雳输出之后战斗力也严重打折,再加上他们人数有限,根本不可能消化广阔的北方领土。于是,形势迅速发生逆转,金军对燕京以南的领土基本失去了控制。
这是南宋北伐最接近成功的一次。实事求是地说,宋军如果乘胜扩大战果,裹挟民心,不说直捣黄龙府,在黄河流域维持和金国的均势应该是没什么问题。
因为,金军的战斗力不仅严重下降,金国内部也因为权力和利益的分配陷入巨大的内耗中,南宋还是能维持北伐的成果的。
形势朝着对宋朝越来越有利的方向在发展。但宋高宗却紧急给岳飞等人的军事进攻按下暂停键,紧急将诸将召回临安。
岳飞在发出一句“十年之功,毁于一旦”的慨叹之后,只能无奈班师,在中原大地与皇帝之间选择了皇帝。
岳飞班师之后,随着金国对中原的快速消化,南宋永远失去了北方领土。
至于赵构为何非要不惜对金国称臣也要打和谈这张牌,则是出于对国力的权衡和稳固皇权两个层面的考虑。
国力层面,赵构对宋军能不能持续取得胜利并守住北方领土没有信心,害怕宋金长期陷入战争,消耗临安本就脆弱的经济基础。同时,只要战争在持续,赵构就无法在临安重建稳固的秩序。
在国力层面之外,赵构最担心的就是皇权受到威胁。岳飞、韩世忠等人在北方一路高歌凯奏只会发展为一种结果:他们的军队越滚越大,在北方越来越有影响力。
最终的结果就是,诸将发展为强藩,严重弱化了皇权。
再说,自靖康之难发生后,出于抗金、收复领土的需要,赵构已经将大部分权力下沉给地方将领,当时,地方将领身上都佩戴着“宣抚”、“制置”、“招讨”等头衔,集军权、财权、民权于一身。
完全是唐末和五代军阀的标配。赵构熟读历史,肯定明白这种局面如果持续发展下去对朝廷中枢将会意味着什么,他已经能清晰预见到南宋朝廷此后的发展格局。尤其是在发生苗刘兵变、杜充叛变等事件之后,赵构对地方将领的防范心是越来越强烈。
而现实又是,防范军人群体是太祖开国就给子孙强势注入的特殊基因,那段时间,“岳家军”“韩家军”“张家军”的番号在赵构脑中是循环播放,不断冲击着赵构脆弱的神经。
也就是说,宋朝廷的权威被不断稀释,而“岳家军”的影响力却是越来越大,尤其是岳飞整合了北方抗金势力的情况下,赵构的恐慌心理只会越来越强烈。
既然宋金南北对峙是必然,而宋军能否收复、守住故土又是个未知数,那还不如放弃变数选择自己能够控制的定数:集中皇权,恢复皇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旧格局。
于是就有了诸将被紧急召回的事。原因也很简单,赵构害怕诸将在军功的积累下彻底不受控。时间拖得越久,诸将和朝廷的离心力就越强,赵构必须早早做决断。
当然,这也是文官集团的愿望。早在建炎四年(1130)五月的时候,御史中丞赵鼎就上奏:“如今的军队都掌控在藩镇手中,这不是个好事,陛下可要牢记太祖的遗训呀。”
确实,藩镇崛起、军人群体再次成为主角这根本就不是以秦桧为代表的文官系统所愿意看到的局面。文官已经习惯了掌控朝廷的话语权,如今虽然偏安江南,他们依然想维持士大夫群体的利益。
既然抑制军人群体是皇帝和文官集团的共同意志,所以,赵构就握手宰相秦桧果断打了削藩这张牌。先是张俊和韩世忠被调回朝廷,接着岳飞又被以孤军不可深入的理由强行召回临安。
对于赵宋的内部矛盾,就连普通人都看得无比通透,当金将完颜宗弼准备撤离汴梁时一个书生拦住了他:“岳飞功高震主,很快就会被赵构召回朝廷的,你就等着吧。”
果然。
这个书生其实就是宋朝文人的一个缩影,他们太了解军人对于赵宋官家的敏感度了。可见,皇帝与藩镇的矛盾才是导致岳飞撤军的根本原因。
同时这也说明,一个王朝立国就形成的特殊基因是会持续影响国运的。
回到临安后,岳飞等人就喜提新的职位:韩世忠和张俊被任命为枢密使、岳飞被任命为枢密副使。
枢密使只有调兵权,没有指挥权,这就意味着,藩镇的军队被赵构纳入了三衙的系统中,成为朝廷直接指挥的禁军。
对于削藩这件事,赵构其实早就在做。赵鼎给赵构提建议之后,赵构就已经有意识地逐步收回地方的兵权,同时大力扩招朝廷禁军,并大打武将互相制衡这张牌,对岳飞、韩世忠等人提出的扩军要求更是一律否定。
也就是说,岳飞等人失去军权是必然,只是时间问题。
只是,岳飞在丢失兵权之后还失去了性命。岳飞之死一个是金国的要求,同时也是赵构想通过牺牲个例来震慑整个军人群体的帝王术。
当然,在整个过程中,文官集团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也表现出了极大的配合。
不要说秦桧整岳飞是给赵构背锅,他这是在代表文官集团打击武将群体以确立文官在朝廷的话语权。就像李斯在沙丘政变中选择和赵高合作一样,本质上是为了确保文官集团在朝廷的地位。
所以,岳飞之死是皇权和相权以合作的方式共同作用的结果:赵构为了集权,文官为了保证自身在朝廷的绝对地位。
都是为了利益。
再加上金国的外力干涉,岳飞的悲剧就很难避免。
当然,岳飞的个人性格也是悲剧发生的原因之一。岳飞曾经干涉赵构立嗣之事、岳飞曾经闹脾气呆在庐山不出山…这些都累积成为赵构诛杀岳飞的点。
但我们也不要苛求岳飞是个完人,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短板。我们只需关注岳飞的长处和他所代表的精神内核就行。
总之,岳飞之死是在地方势力崛起之后赵构出于削藩、集中皇权的必然结果。和太祖不同的是,赵构没有军功,只能以流血的方式来实现这一目的。
但将军虽死,历史却将岳飞的地位是不断抬高,“精忠报国”这四个字也永远与岳飞是深度绑定,岳飞已经和他的代表作《满江红》一起成为华夏文化的一部分。
这就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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