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张择端是谁?
北宋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太有名了。
但张择端是谁?没人知道。
翻遍整张《清明上河图》,根本找不着“张择端”这个署名。
历史上,也找不到任何关于他的记载。
除了《清明上河图》后边,一个叫张著的人写跋文的时候提了一嘴。
北宋之前,一张画,没有署名或者没有印章这些关于作者的第一标识是很常见的,但这种情况在北宋几乎不会发生。
为什么呢?
因为北宋有个艺术家皇帝——宋徽宗赵佶。
他老人家以一己之力改变了大家的审美观。
在书画的整体布局方面,宋徽宗提出要“诗书画印,四位一体。”
缺一不可。
而《清明上河图》的本幅纸上,这四个鉴别作者的要素,一个也没有。
所以我们现在只有靠着张著的跋文来敲定这幅千古名画的作者。
张著的跋一共85个字:
翰林张择端,字正道,东武人也。幼读书,游学于京师,后习绘事。本工其界画,尤嗜于舟车、市桥郭径,别成家数也。按向氏《评论图画记》云:“《西湖争标图》、《清明上河图》选入神品,藏者宜宝之。大定丙午清明后一日,燕山张著跋。
目前关于张择端的第一手资料,也就85个字。
“(张择端)工其界画,尤嗜于舟车、市桥郭径,别成家数。”
——说张择端喜欢画和《清明上河图》同一种画风的东西。
“按向氏《评论图画记》云:‘《西湖争标图》、《清明上河图》选入神品,藏者宜宝之’”。
——意思是张择端有两个代表作,一个是《西湖争标图》,一个是《清明上河图》。
不好意思的是,《西湖争标图》这个东西,我们现在已经看不到了,而所谓向氏的《评论图画记》现在也散佚了。
那张著这个人是谁呢?这位仁兄在历史上倒是有些记载。
他是金代宫廷内府书画收藏的掌眼者,官至监御府书画,也就是金内府的最高领导。
元好问《中州集》卷七:“著,字仲扬,永安人。泰和五年(1205年)以诗名召见,应制称旨,特恩授监御府书画。”
所以,他给《清明上河图》题跋时的“大定丙午(1186年)”,距离他成为皇家大内的书画收藏部总监还有19年的时光。
而北宋已经灭亡了59年。
03
在张著跋文的后面,有一篇明代礼部尚书吴宽的跋文。
“金燕山张著,以此图为张择端笔,必有所据。至后人乃以择端作于宋宣政间。”
——张著认为这幅作品是张择端画的,那他肯定是有所根据的,所以我们后人都认为此画是张择端在北宋宣和到政和年间画的。
“今画谱具在,当时有如斯人斯艺,而独遗其名氏何耶?”
——但我们都知道,宣和年间宋徽宗编了一个《宣和画谱》,把他宫里面收藏的古画,包括画院里面他觉得好的画都收进去了。假如当时有一个画画这么牛逼的张择端,为什么宣和画谱偏偏把他漏掉呢?
有趣的是,吴宽提的这个问题,被后一任收藏者陆完回答了。
陆完认为这是因为张择端的政治站队问题。
《宣和画谱》编成的时候,蔡京还在当宰相,所以当时所有跟他不对路的人都不载入宣和画谱。
这和苏轼、黄庭坚的书法作品都没放在《宣和书谱》里面是一个道理。
陆完认为张择端一定是一个很正直的人,肯定看不起蔡京这种大权奸,所以《宣和画谱》里没记载他的任何信息。
然而,问题是,虽然宣和书谱里一样没有记载苏东坡和黄庭坚,可他俩有大量的资料存世,有很多故事脍炙人口。
反观张择端呢?
除了张著的那85个字,历史没有任何记载。
就像我们知道“《千里江山图》的作者是王希孟”是因为蔡京的后跋文一样,王希孟在历史上也没有记载。
当然,后人也有怀疑,会不会是有人画了这样一张画托名?
明代董其昌在自己的《容台集》中对《清明上河图》有如下记载:
“南宋时追摹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
清代孙承泽在《庚子消夏记》中记载:
“《清明上河图》乃南宋人追忆故京繁盛也。”
但,我们从以图卷的造型方式、穷极精细的写实程度和绘制的工作量等方面来综合分析,该画大抵是要依赖于实地对景取材的。
张择端少时游历汴梁,没有身在汴京当京漂的目之所及,风物所感,怎么能画出这种浩瀚长卷?
所以,张择端是北宋人没错。
04
残本?
明代内阁首辅李东阳在画后留下的信息也很有意思:
其中有两点信息值得我们重视。
“图高不满尺,长二丈有奇,人行不能寸,小者才一二分,他物称是。”
李东阳说“高不满尺”,这是符合的,现存图高24.8cm,但是它的长度却不符合。
“二丈有奇”的长度应该是六米多。
但今天的《清明上河图》长5.287m。
那就是说,现存的《清明上河图》比明代李东阳看见的时候至少短了70-80厘米。
第二点,李东阳说:
“此图当作于宣政以前,丰亨豫大之世,卷首有佑陵瘦筋五字签,及双龙小印,而画谱不载。”
佑陵,即宋徽宗。
那也就是说,这幅画一开始是有宋徽宗的题签和双龙印的。
至少李东阳是看过的画上的题签和双龙印,不然他不可能瞎写。
但是现在在故宫里收藏着的《清明上河图》上,一开始的部分只是一张描花的彩笺而已。
所以这幅画一定是被割了。
我们也可以做一个猜想,宋徽宗的题字连同另外那80cm的画,被人裁下来装在一起,成为了独立的一幅作品被人卖掉了。
这种情况的概率有多大呢?
插一个小故事。
说民国时某天,画家兼收藏家吴湖帆,在街上收了一幅明代书法家詹景凤的草书长卷。
吴湖帆觉得原先的装裱不雅致,就请苏州裱画匠人马老五帮忙看看,问他能否把长卷改成几对四尺的条幅。
马老五看了看,说好,但要一百五十块大洋。
吴湖帆答应了。
(顺便提一句,做这种高级活计,千万不要跟裱画匠讲价,否则偷工偷在哪里,你都看不出来)
几个月后,马老五告诉吴湖帆,活已经做完了,吴湖帆到马老五家一看,长卷已经全部改成条幅,隔着窗逆光查看,居然一点接头的地方都看不见。
不过经吴湖帆通篇阅读,还是发现了一个瑕疵,原来是一个完字,被腰斩为宝盖头和一个元字。
马老五见状说,这个宝盖头与上一笔连笔,却和元字隔了差不多一寸的距离,我不认识草书,不好意思,拿回去重做。
而等到几个月之后,这幅手卷再经吴湖帆验收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完字又重新合体了,而那个上下连笔的地方竟然又看不出一丝剪断的痕迹。
05
不仅是作者存疑,《清明上河图》的“存世数量”也很多。
究竟有多少,没人说得清。
引用日本学者古原宏伸的调查研究,托名《清明上河图》的画作:
日本有18件,台北13件,纽约6件,伦敦4件,芝加哥、洛杉矶、布拉格、北京各1件,还有4件下落不明,总计53件。
【*数据不准确,但足见数量之多】
哪来这么多的《清明上河图》呢?
首先要归功于明朝人。
不仅现存《清明上河图》的宋代版本上,明朝人留下的题跋最多,而且《清明上河图》在明朝的受欢迎程度几乎达到了人人必备。
因为明人在歌颂盛世,赞叹某地繁华景象的时候大多都以清明上河图做比喻。
而现代人对画本身做出的过度解读,如“此画蕴含了北宋末期的亡国景象”之类,明人是一点也没读出来。
晚明的李日华在《紫桃轩又缀》中记载:
“京师杂卖铺,每《上河图》一卷,定价一金,所作大小繁简不同。”
明人关于《清明上河图》的再创作简直成了产业化。
正是因为明朝人的大力追捧,《清明上河图》迅速成为了一件现象级作品。
在现存的众多的仿本当中,最著名的一件当然就是吴门四家之一的仇英。
仇英的清明上河图传世的,目前所知原藏清内府的有两本:
现在
一本在故宫(49文物迁台)
一本在辽博(溥仪带去的)
仇英以当时繁华的苏州为样本,采用青绿重彩工笔画就。
不仅与宋代版本风格完全不同,还硬生生把原画扩大两倍成10米的巨制。
06
张择端给我们留下的不仅仅是一幅画,而是一种文化现象的传承。
这种传承,也是宋画历千年而不朽的精神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