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陕西老家出发,李自成夺取北京城只花了两个月,在北京城里也仅待了42天。前后共三个多月。这颠覆历史的运作,一阵风似的,让人不敢相信。
史学家说,李自成只当了42天皇帝。其实,李自成1644年1月就在陕西称帝了。但没坐上北京金銮殿,就只能算”流寇”了,所以史学家的说法也没错。
李自成本人也是这样想的。所以在逃离北京城的最后一天,他举行了一个极其繁琐的登基仪式,以印证他当的是”真”皇帝。尽管当时北京城己险象环生,危在旦夕。
李自成能在两个月内夺下北京城,并非武德昌盛,而是一系列的运气帮了他。因为他在驿站当过大明多年的小公务员,所以对崇祯还是有相当的敬畏。大军打到大同时,面对重兵壁垒,他就想退兵回老家。部下劝都劝不住。但这时大同总兵却主动开城投降。李自成就不情不愿地向北京城”拱”近了一步。
但他还不想置崇祯于死地。于是派人和崇祯谈判,说只要崇祯送他白银百万两,并封他做西北王,他立即退兵,还会出兵帮崇祯打女真人。
这本是崇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崇祯觉得与”贼”妥协,是会背历史骂名的。所以不大想背这个”黑”锅,于是和群臣商量,让下面去背这个锅,给自己台阶下。又想让下面出钱打发”贼”兵。下面不干了,受不了崇桢墨迹。于是兵部尚书张缙秀亲自打开北京城门。大顺军鱼贯而入,崇桢自尽。
但李自成进入北京城,显然是个巨大的战略错误,等于替满人做了嫁衣。他仿佛进入了请君入瓮的那个”瓮”里,进退不能。夺取北京城,等于让大顺军直面大明(尤其是吴三桂)和满清两股强悍力量,而大顺军事实上是三股力量中最弱的一方。
历史上,在双方的碰撞中,大顺军从来没打赢过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更别谈满清的十二万铁甲了。而且,吴三桂和满清都有火炮,这是冷兵器时代完全可以颠覆战局的武器。
北京城内亦充满敌意,失业的太监、忠贞于旧主的宫女、受欺凌的北京市民…无不等待机会反戈一击。
李自成在两个月内夺取北京城,主要还是当时肆虐华北的瘟疫帮了他。瘟疫摧毁了明军战斗力,造成了陕西到河北一带的无政府状态。流民为李自成提供了兵源。一路高歌猛进的李自成,并没有碰到真正的硬茬。占领北京城的李自成,骑虎难下。真正的考验来了!
一:灾年起事,灾年封神
李自成早年做过驿站养马的小官,也算个小公务员吧。后来大明边防吃紧,连年烽火,财政紧张。为了节省开支,就把驿站撤了。
失业后的李自成又被地方豪强欺侮,于是拉起一支队伍,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不过,李自成专吃大户,很少骚扰穷人,有时还会把抢的财物分给穷人一点。遂博得”义匪”的美名,追随他的人越来越多。
本来李自成一直被明军追着屁股打,就这样混一天算一天。但历史给了李自成的机会。
据史书记载,从万历46年起,全球进入”小冰河期”。广东安南突降大雪,华北大地干旱与寒冷交织,伴随而来的是蝗灾和鼠疫。黄河干涸,长江封冻,中原赤地千里,大西北的蝗虫辅天盖地,庄稼颗粒无收。
崇祯14年(1641年),鼠疫大暴发。因为老鼠找不到吃的,导致抵抗力下降。鼠疫随着饥饿的老鼠到处乱窜。也就是这一年,《明史》中载有”京师大疫”、”天津大疫”、”广平大疫”等等。
鼠疫,当时俗称”疙瘩病″,先是淋巴结肿大,茶水不进,继而口吐西瓜状腐肉。传播速度之快,”十室九空、户丁尽绝”,仅北京城,就有20万人死亡,占当时北京总人口的1/4。而沿街市民,死亡都在一半以上。
鼠疫重创了明军的战斗力,蝗灾和旱灾重创了明军的后勤补给。病怏怏还弄不到吃的。京师有一半军人病死,另一半军人失去战斗力。后勤被大疫隔绝,缺衣少食。京师部队2.7万匹战马中,只有一千匹战斗尚有战斗力。5万病弱军人守15万个城垛口,个个面色枯黄,形同”乞儿”,鞭抽棍打,亦站不起来。
在旱灾、蝗灾和鼠疫的交替肆虐下,大明军的战斗力瓦解,仿佛一根小指头就能把他们推倒。以前屡战屡败的大顺军,如枯木逢春。兵力也有了极大补充(灾民)。就这样一路高歌,直抵北京城下。
这时候,李自成突然也不想打了。部下也劝不了他。他想,做个藩王也不错啊,何苦为”贼”?他想像宋江一样从良。
这种心理不难理解,李自成毕竟做过大明的小公务员,对这个体制尚有敬畏。再者,当时社会”君君臣臣”教育仍极有市场,李自成对崇祯骨子里仍有自卑。
于是李自成向崇祯传话,只要崇祯封他做西北王,并赐白银百万两,当然黄金也可以。我就立即退兵,并且还会出兵帮你打满人。
这个条件对当时的祟祯来说真是爽歪歪。但崇祯要是能一口答应,那就不是崇祯了。崇祯以优柔寡断著称,又死要面子。崇祯想,与”贼”妥协,有伤国体啊。都火烧眉毛了,他还这样想!
于是崇祯就想让内阁首辅(相当于丞相)魏藻德来背这个祸。他问丞相”你怎么看?一切依你。”本想让丞相给自己台阶下。
但魏藻德也有自己的盘算。原来这个崇祯,刻薄寡恩,又生性多疑,17年换了350多个首辅。如果李自成退兵了,崇祯又反过来问责怎么办?在哪当官不是当官,当个”贼”官也可以呀。再说,皇室不是没钱,却要大臣集资给李自成。呵呵。
于是魏藻德故意提高声调,用视死如归的口气说:堂堂大明,岂能向”贼”妥协?
崇祯脸色大变,拂袖而去。
失去这个机会后,李自成发动猛攻。兵部尚书张缙秀亲自打开城市,太监王顺德引大顺军直扑后宫。
崇祯缢亡。
二:抢劫失控,民心尽失
李自成进入北京城后,一开始还不错,毕竟人家以前也做过小公务员,见过一些世面。李自成下令对百姓秋毫无犯,违令者斩。有两个士兵抢了一个商人的布,被当场斩首。
但大顺政权终没经受住时间的考验。其”流寇”特质渐显。关键是大顺政权从没认真治理过哪怕一座稍大的城市,更别提这样近百万人口的大都会了。
首先是刘宗敏不干了。因为李自成从皇宫得到黄金一千万锭,白银3700万锭。大家都是做”贼″的,凭啥你发大财,霸占皇宫美姬不说,国库里的钱也全是你的。老兄弟们当初和你一起打天下,说好的有福同享嘛,如今却两手空空。
李自成一看气氛不对。建制本不稳,外面强敌环伺,内部一定要安定好。李自成一向对刘宗敏这几个老兄弟很迁就,这也是没法的。再说。我大顺本就是靠吃大户起家的。说好的不骚扰百姓,但官绅、宗室和富户的钱,劫他们是天经地义。
为了安抚刘宗敏等一帮老兄弟,李自成决定允许他们索宝,并约定:皇室的钱归李自成;宗室和贵戚的钱归刘宗敏等军中巨头;官绅豪族的钱归牛金星宋献策等大顺官员。索宝活动由刘宗敏总负责。
刘宗敏喜不自胜,立即率亲兵按花名册抓人,逃跑的家产全部没收。抓到的人统统押到军营集合。要求中堂”捐”五万,史部”捐”三万,翰林”捐”一万,还有锦衣、部属,文官武官宗室贵戚,均各有规定。
然后紧闭宫门,5千夹棍伺候。刹那间断胳膊断手指的,聋耳朵瞎眼的,血流满面奄奄一息的…整个军营哀嚎一片。
据史载,共有1600名官绅被活活虐死。
大灾之年,活着不易,大家都想有财物傍身。官绅们抠门,连皇帝向他们索钱奖赏士兵打仗都没有。如今被刘宗敏一伙劫个干净。要知今日,何不赏给士兵兄弟死拼到底。
但世上没后悔的药…很快抢夺活动失控。士兵们想,当官的都在捞钱呢,我们还愣个啥。于是士兵呼啦一下深入大街小巷,奸淫掳掠,抢财物,抢女人。京师遂成人间地狱,到处哭声震天。
失控的抢夺活动使大顺政权渐失民心,也一定程度上瓦解了大顺军的战斗力。除了金钱美女的麻醉和迷惑,大顺军中仅6万是李自成嫡系(从陕西老家带来的),其余14万全是明军降卒,他们对大顺军的忠诚,一向就有疑问。这些大明降卒,不少在北京城里有亲朋故旧。
尤其是刘宗敏毒打了吴三桂的亲属,侮辱和霸占了吴三桂的美妾陈圆圆,这直接把吴三桂推到了满人的那一边,也使大顺政权的处境雪上加霜。
三:吴三桂的背叛,李自成的宿命
如果吴三桂和多尔衮合兵一处,共同进攻李自成,这必然是大顺军的恶梦。关于这点,李自成应该是清楚的。但在细节上没规划好,他没想到他的老兄弟刘宗敏会捅出这么大的漏子。李自成身边的谋士宋献策、牛金星等,又大多迂阔,不能谋大事。
例如这个牛金星,在李自成逃离北京城的最后一天,他还帮李自成搞了一个极其繁琐的迷宫一样的登基仪式,这不多此一举么?
李自成团队中最有战略头脑的是李岩,举人出身,父亲也做过省部级干部,但被李自成杀了。
李自成占领北京城后,立即飞马向吴三桂劝降。吴三桂一开始也答应投降,与家人爱妾都在北京城有关,这就好象对方攥往了我的人质。但吴三桂的大军开拔在投降的路上,却遇一吴府家人血淋淋地拦住吴三桂马头,泣不成声,谓老爷吴襄被毒打,陈圆圆被欺侮霸占,府里被洗劫一空。吴三桂大怒,即刻调转马头。一边向多尔衮飞马传书,愿意归降。
至此,李自成的命运己经确定。
有人说,李自成兵溃,是因为带疫作战。非也。史载,尽管鼠疫重创了北京城大明守军的战斗力,但对大顺军影响不大。因为李自成在攻占北京前,军中来了一位福建的医生,用一种神奇的刺血疗法,使瘟疫得到了控制。
大顺军打不过吴三桂,更打不过多尔衮,有以下几个原因:
一是李自成队伍成份复杂。我前面说了,李自成20万大军中只有6万嫡系,其余都是大明降卒。这些人投降,不过是在灾年混口饭吃,他们的忠心一直有问题。
二是关宁铁骑长期在边疆一线撕杀,身经百战,经验丰富,战斗力强悍,是当时大明最有战斗力的部队。历史上李自成的军队从未打赢过它。加上多尔衮如狼似虎的满清铁骑,大顺军几无胜算。
三是关宁铁骑和多尔衮都有火炮。李自成有若干火炮,但不成建制,也不会造。
明军的火炮早年曾炸死努尔哈赤,使明清战争的初期,清军处处被动。后来,明朝大将孔有德带一个火炮营投降了大清,清朝遂学会了火炮技术。
在冷兵器时代,火炮有足以颠覆战场局势的能量。这是大顺政权的一个巨大短板。
话题又回到谋略上,谋略的欠缺也是个原因。李自成只愿封吴三桂为侯,多尔衮则直接封吴三桂为王。筹码不够,吴三桂凭什么为大顺卖命?
所以,两军相接,一开始,关宁铁骑以少制多,吴三桂身先士卒,死死咬住大顺军。然后有意无意地退却。突然一股强风,四万辫子军从侧翼杀出,火炮齐鸣,杀声震天。大顺军一触即溃,向北京方向逃窜…
四:敌意弥漫的北京城,处处风声鹤唳
李自成退入北京城后,不仅城外强敌环伺,城内亦危机四伏。
首先是溃兵。20万大军在山海关拼掉3万,只剩下17万。而李自成本只有6万嫡系。这牺牲的3万人中,就有不少是他的嫡系。所以,剩下的17万溃兵,大部分是大明降卒。这些人打胜仗还好。一旦打败仗,随时有哗变可能。
二是北京城里的百姓。包括原大明官绅,被抢的、被强暴女儿的、被夹棍索财的,一个个都对李自成恨之入骨。这些人,都可视为潜在的带路党。
三是宫女太监。
太监肯定是最恨大顺政权的群体之一。他们本是崇祯的家奴,对崇祯是有一定的感情的。这批人数量庞大,又对皇宫内院极熟悉,一旦组织起来,无疑是对李自成的威胁。
还有宫女嫔妃。这个群体约九千人,是被大顺军迫害最深的群体之一,被强暴率接近100%。由于明朝理学兴盛,所以其中有许多烈女,因受辱而自杀的不在少数。
李自成在宫女嫔妃中挑选漂亮的,赏赐给手下。相传,其中一个叫费珍娥的17岁宫女,长得非常漂亮,多才多艺,能歌善舞。李自成为了拢罗人心,把她赏赐给自己手下的第一悍将罗虎。结果,在洞房花烛夜,费珍娥怀揣尖刀把罗虎杀死。这烈女临死前还咬碎舌头,大骂不绝。
这可把李自成吓得不轻。此后,他每次睡觉,必在身边放一把鸟铳,也极少招女人伺寝,担心被太监或宫女暗杀。
前明降卒、前朝官绅、百姓、太监、宫女…无处不充满敌意,无处不凶险。而城外的追兵又在迫近。北京城于李自成而言,己是一座步步惊心的陷阱。跳出陷阱,己迫在眉睫,己刻不容缓。
1644年4月29日,李自成在牛金星等人的安排下举行了一个既排场又繁琐的登基仪式。竖日清晨,即打开城门,率领溃兵向西北方向飞速遁去。从1644年3月29日到4月30日,李自成只在北京城里待了42天,就不得不弃城而去。
结语
李自成在北京城里只待了42天,但没收割到任何东西。他手下的一帮腐儒、以及老兄弟刘宗敏等,都只能看到前方一寸远的地方。混乱、随意、来去如风,这分明是”流寇”的特质。本来李自成只想做个藩王,让崇祯能宽恕他,使他可以像宋江一样从良。但历史却无情地把他推到了帝王的宝座。
他既无法扛起责任,又无法前进。进退维谷。他的大军所到之处,全是被干旱、蝗灾和瘟疫肆虐的土地,这使他无法找到一块相对稳定和富裕的村庄城镇做根据地。他只能远离家乡,转战南方。但在南方,他亦无法扎根,既要和他的前战友张献忠抢地盘,又要警戒清军和地方民团的袭击。
李自成的军队曾经以人为食,风卷残云一样洗劫一个又一个的村庄和城镇。从他对北京士绅的态度来看,他无法建立起一个比前朝更先进更包容的制度,和黄巢、洪秀全、王小波等人并无不同。历史就这样周而复始着。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这并没有错。但李自成”山大王”的本质,使他无法给中华民族带来更先进更科学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