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昭宗自华州回到长安后,藩镇更不把他放在眼里,朝廷诏令不行,威信进一步下降,然而,在朝中宦官依然横暴如故,枢密使宋道弼、景务修执掌大权,目无法纪。
1、崔胤的忠与奸
崔胤,字垂休,宣宗朝宰相崔慎由之子,他与宦官的积怨起因于其父。
文宗朝,崔慎由为翰林学士。一天,他在宫中值夜班,午夜时分,一个太监将他召入秘殿。大宦官仇士良等人坐在堂上,对崔慎由说:“皇帝长期身体不好,并且自即位以来,政令不行,皇太后有意册立新君,你身为翰林学士,这个诏书由你起草。”
崔慎由听后大吃一惊,忙说:“皇上圣明,德被天下,怎能轻易废除?我亲族近千人,仅同辈弟兄近三百,怎么可以做此灭族之事?即使杀死我也不奉命。”
仇士良等人沉默良久,才打开后门,将他带到小殿,文宗坐在那里。仇士良等人历数皇帝过失,文宗低头不语。过一会,仇士良手指文宗对他说:“如果不是学士不听话,你就不能再坐在这里了。”
之后,将崔慎由送出,告诫他说:“此事千万不可泄露,否则你的宗族都要受牵连。”
崔慎由将这件事经过记录下来,藏在枕下,谁也不知道。临终前将记录本交给崔胤,从此崔胤深疾宦官。崔胤为人外表坦率庄重,但内心却诡计多端。他考中进士后,曾做过中书舍人、御史中丞等官。
崔昭纬专权时,“待胤以宗人之分,屡加荐用”,进入宰相之列,因而与崔昭纬深相结纳。昭宗虽讨厌其为人,但为了除掉宦官又不能不暂时利用他。
昭宗和崔胤每日都在研究铲除宦官的办法,宦官对此都一清二楚。
因此,以崔胤为首的南衙和宦官主持的北司之间的矛盾日益加剧,双方都勾结藩镇,相互倾轧。
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王抟“明达有度量,时称良相”,他担心这样会导致动乱,便对昭宗说:
“人君应当识大体、顾大局,无所偏私。宦官专权之弊由来已久,谁不知道!只是其势已成,不能一下铲除,应该因势利导,用正常手段将其除掉。希望您不要轻意谈论去宦官之事,这样会促使其变乱。”
崔胤与王抟一向不和,光化元年,他被罢相,即怀疑是王抟有意排己,而记恨在心,闻听此话更为气愤,便向昭宗进谗言说:“王抟奸诈邪恶,已经被宋道弼等人收买,成为宦官的外应。”
昭宗素知崔胤的为人,没有相信他的话。
崔胤为了达到铲除宦官、独擅朝政的目的,与朱温深相交结,往来密切。昭宗既痛恨宦官专权,又畏忌藩镇跋扈,更担心其插手朝政,见崔胤投靠朱温,便决定将其清理出朝。
2、特殊的宰相专权
光化三年二月,昭宗任命崔胤为清海节度使,出镇广州。崔胤不想出京,可又不能抗旨,便向朱温求援,寓京前他写信给朱温,称他这是受到了王抟的排挤,让朱温替他主持公道。
朱温在上书中公然说:“崔胤不能离开辅弼之地,王抟与宦官相勾结,将危及社稷。”
要求罢免王抟及宋道弼、景务修,奏书接连不断。面对如狼似虎的朱温,昭宗不得已将已到达湖南的崔胤召回朝廷。
六月十一日,崔胤回到长安后,便被任命为司空、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罢免了王抟的宰相职务,以宋道弼为荆南监军、景务修为青州监军。
第二天,又下诏将王抟贬为溪州刺史,接着又贬为崖州司户;将宋道弼流放欢州,景务修流放爱州。
十三日下诏令其自尽,王抟死在蓝田驿,宋道弼、景务修死在灞桥驿。从此,崔胤专制朝政,势震中外,就连宦官虽因失权而“不胜其愤”,却不敢与之相争。
崔胤依仗朱温,在朝中飞扬跋扈,他虽实权在握,但仍不满足,因为他在名义上还不是首席宰相。
当时位于崔胤之上的是太保、门下侍郎、同平章事徐彦若,崔胤为了成为首席宰相千方百计想将其排挤掉,徐彦若也识时务,主动向朝廷提出申请,要求到外地做节度使。
当时地方藩镇基本上都被军阀占据,只有薛王李知柔控制的广州还听命于朝廷。九月二十日,以徐彦若为同平章事,出任清海节度使。挤走徐彦若后,崔胤并不罢休,进一步排除异己,提拔亲信。二十一日,罢免了崔远的宰相职务,提拔刑部尚书裴贽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3、废掉唐昭宗的理由
此时的昭宗处境极为艰难,对于强藩大镇一筹莫展,且要处处仰其鼻息;在朝中,宦官擅权已使其无计可施;如今崔胤依靠强藩更是独断专行。
面对外有强藩、内有权臣的局面,昭宗感到无能为力,从此意志消沉,渐渐失去了往日的雄心。他心绪烦乱,难以听进忠言劝谏。
右拾遗张道古曾上书痛陈时弊,说:
“国家现在有五危、二乱。从前汉文帝即位不久,就明习国家事务。可是陛下您登基已十几年了,却没有掌握为君驭臣之道。太宗贞观年间,中原安定,四夷顺服,海外各国,纷纷遣使入贡。现在先朝的疆域一天天缩小,我很鄙陋,真替陛下您担心朝廷社稷始为奸臣所弄,终为贼臣所有!”
昭宗看罢大怒,将张道古贬为施州司户。为了非泄心中的郁闷,他整口借酒消愁,性格也变得日益暴躁,喜怒无常,时常为小事擅杀宫人,弄得宫中下人人自危。
昭宗对宦官专权可谓深恶痛绝,即位后采取一些行动打击宦官。
“皇帝举止经浮,狡诈多变,难以事奉;信任南衙,诸事都与宰相计议,我们早晚有一天将被他干掉,不如趁其消沉将太子扶上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结交凤翔、华州,以为外援,控制诸藩,到那时又有谁能害我们!”
宦官们计议已定,寻找机废掉昭宗。
十一月,机会终于来了。一天,昭宗带侍卫人员在皇宫北部的禁苑中打猎,傍晚时分,他们猎获到许多珍禽野兽,命手下在禁苑里摆上酒席品尝自己的战利品。
君臣一直狂饮到午夜,才醉熏熏地回到后宫,洒后的昭宗心情更加烦闷,看什么都不顺眼,为发泄怨气,挥剑斩杀了几个在身边服侍他的黄门太监及宫女,才脱衣睡下。
第二天,已到了日上三竿时分,喝得头昏脑胀的昭宗还未起床,宫门也紧闭未开。
刘季述等人见此情形,便来到中书省,对崔胤说:“宫中一定发生了大事,我身为内臣,有权处理宫内事务,请让我带兵到后宫察看一下。”
崔胤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因为最近宫中人员很杂,像御医车让、谢筠等人就常留宿禁中,宦官虽一再劝告“宫中不可妄处人”,可昭宗就是不听。
现在宦官要入宫,崔胤担心宫中真的发生变故,不敢阻拦,刘季述便带千余名禁军破门而入,经询问才弄清真情。
宦官趁机将太子挟持,并以皇后的名义下令说:“车让、谢筠劝皇上杀人,以消灾免祸,实乃大逆不道。现决定让皇太子执掌社稷。”
出来后对崔胤说:“皇帝荒淫如此,怎么能够再让他治理天下!废昏立明,古已有之,为了国家社稷着想,不能算是不顺。”
4、被幽禁的唐昭宗
昭宗当时住在乞巧楼,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
刘季述、王仲先做好废立的准备之后,率兵又包围了后宫。他们令士兵埋伏在宣化门外,便带宣武进奏官程岩等十余人入宫请对。刘季述等人刚到思政殿,禁军将士大声叫喊着冲进宣化门,来到思政殿前,遇人就杀。
昭宗见禁军冲入宫里,大惊失色,一下从床上栽了下来,赶紧爬起来,想逃走。这时刘季述、王仲先已到其近前,将他拽住,命令他坐下。
宫人连忙跑到后宫,将情况报告了何皇后,皇后慌忙赶来,请求说:“军容不要惊吓了皇帝,一切事情都交付你全权处理。”
刘季述便将百官联名状拿出,对昭宗说:“陛下您已厌倦国事,朝野上下都希望太子监国,请您到东宫休养去吧。”
昭宗忙说:“昨天还和你们一起畅饮,只不过是多喝了点,何至于此?”
刘季述等说:
“这并非我们所为,乃是南衙百官的意思,众情难违。我希望您暂时在东宫住一下,待事情稍安定后,再将您迎回大内。”
何皇后也劝道:“皇上您就按军容说的办吧。”随即取出国玺交给刘季述。
宦官们挟持昭宗及何皇后坐上皇辇,将其押解到少阳院,后宫随从者只有十几个人。
到达少阳院后,刘季述凶相毕露,他手持银杖,一边画地一边斥责昭宗说:“某时某事,你不听从我的劝告,其罪一也。”
一下历数了昭宗几十项罪名。
又亲手锁上院门,用铁水将锁孔熔固,派左军副使李师虔率兵守卫少阳院,随时将昭宗的动静报告刘季述,昭宗就这样沦为宦官的阶下囚。
昭宗在少阳院的生活甚至不如囚徒,刘季述规定凡是兵器针铁之类的东西概不得入内,生活必须品也不供应,“帝衣昼服夜浣”。皇帝要写字,就连纸和笔也不给。当时正值隆冬,随同一起前来的公主没有衣被,冷得浑身发抖,号哭不止,就连凶神恶煞的看守也产生了恻隐之心。
5、藩镇的态度
十一月七日,刘季述假传圣旨,令太子继位,更名为李缜,以昭宗为太上皇,皇后为太上皇后,更少阳院为问安宫。
刘季述自知这种倒行逆施不得人心,为了稳定局势,他一方面给文武群臣加官进爵,凡是参予此事的将士都得到赏赐:“欲以求媚于众”;另一方面,大开杀戒以立威。
首先杀了昭宗的弟弟睦王李倚,接着又把凡是得宠于昭宗的左右亲信及宫人、方士、僧侣等全部杀掉。每天夜里,宫中都要杀人,白天用十辆大车将尸体运出,一车只拉一、二具尸体,想以此恐吓不服者。
有一天,他要杀司天监胡秀林,胡秀林问:“军容你幽禁皇帝尚嫌不够,还要滥杀大臣吗?”刘季述被其义正辞严的话给镇住了,没有杀他。
刘季述对崔胤异常痛恨,但因惧怕朱温,只是解除了他的度支盐铁转运使的职务而已。
刘季述等人幽囚昭宗的消息迅速传播,在朝野上下引起极大轰动。
退休离朝的左仆射张浚闲居长水,他闻听此事后,义愤填膺,马上到洛阳去见张全义,劝他出兵匡复,又给各地藩镇写信请他们到长安勤王。无棣有个进士名叫李愚,当时正客居华州,他也上书劝说韩建入京除害。
韩建出于种种顾虑,虽然没有采纳李愚的建议,但却发现他确是个有识之士,厚加款待,想让他替自己出力,而李愚见意见未被采纳拂袖而去。
刘季述发动宫廷政变时,朱温正在定州行营准备进攻李克用,他闻讯后,即刻南返。十二月十四日,回到大梁。朱温随着实力韵不断强盛,便打算挟天子以令诸侯,称霸天下,开始在朝中寻找代理人。他一方面拉拢宰相崔胤,一方面派亲信程岩到长安结交宦官,因此与刘季述的关系也比较密切。
刘季述听说朱温赶回大梁,知道汴州要插手朝中之事,便采取主动,忙派其养子刘希度到大梁,答应将大唐江山让给朱温;然后又以昭宗的名义发布文告,派供奉官李奉本送到大梁,声称皇帝已同意退位。
朱温当时并无称帝的思想准备,看罢文诰后有些犹豫不决,召集幕僚共同商讨此事。多数人表示不要和刘季述等来往,甚至有人提出:“朝廷无论发生什么大事,藩镇都不应该参与。”
只有天平节度副使李振说:
“王室发生患难,这为我们争霸天下提供了机会。现在,您就是唐朝的齐桓公、晋文公,国家的生死存亡都寄托到您一身。
刘季述只不过是个宦官,竟敢幽囚君王,废立皇帝,此时我们如果不出兵讨伐这个乱臣贼子,将来又如何去号令诸侯呢!况且一且幼主地位稳固,则测朝中军政大权尽归于宦官,那不是将大权拱手让人吗?”
李振的这番话使朱温彻底醒悟,立刻下令囚禁了刘希度和李奉本等人,并派李振到长安探听虚实。李振回来后向朱温汇报说,长安城内人心不稳,宦官难以控制局势,并建议帮助昭宗复位。朱温又派亲信蒋玄晖到京城,与崔胤密谋此事,将参与废帝的程岩召回大梁。
昭宗被废,给本来就不愿事奉小朝廷的地方藩镇找到了借口,“太子即位累旬,藩镇笺表多不至”,致使朝廷的经济更加拮据,军费及各项开支难以维持。
6、唐昭宗复位
神策军中尉王仲先性格苛刻明察,早就知道军中积弊很多,贪污侵吞财物现象极普遍,如今朝廷经济困难,他便清查军中物资,发现贪污隐没者,即施以酷刑,并限期偿还,军中人人自危。
盐州雄毅军使孙德昭为左神策军指挥使,他曾和都将董从实盗取军库钱五千缗,王仲先当众羞辱他们,并催其尽快还钱。孙德昭本来就对刘季述废掉昭宗,感到愤愤不平,再加上这事,更痛恨宦官,崔胤得知后,派判官石戬和他交往。
石戬时常请他筵饮,孙德昭每次喝醉后都痛哭流涕,以君王幽囚为耻。
石戬见他忠于唐室,便小声对他说:
“自从皇帝被囚禁后,中外大臣以至于士卒,哪一个不痛心疾首!现在反叛的只是刘季述、王仲先等几个人,你若能将这几个人杀了,使皇帝复归正位,那么不但富贵一时,而且能够流芳千古。如果孤疑不定,就会功落他人之手。”
并告诉他这是宰相崔胤的意思。孙德昭听后赶紧说:
“我只不过是个小校,国家大事,不敢擅自行动。如果相公让我做什么,万死不辞。”
石戬向崔胤汇报了这一切,崔胤大喜,决定对宦官采取行动,他从衣服上割下一块布,写上手谕让石戬交给孙德昭。孙德昭得令后,又联合右军清远都将董彦弼、周承海一起行动。除夕之夜,他们率兵埋伏在安福门外,伺机下手。
天复元年(901年)正月初一的早晨,王仲先早早入朝,当他来到安福门时,孙德昭等人冲出将其杀死,然后快速赶往少阳院,敲打门环高声呼喊:“逆贼已诛,请陛下出来犒赏将士。”
皇后对此有些不相信,对他们说:“如果是真的,就请把逆贼的头扔进来。”孙德昭将王仲先的人头掷到院中,昭宗和何皇后这才从少阳院里走出来。崔胤也率文武百官前来祝贺,将昭宗迎上长乐门楼。
过一会,周承诲等将刘季述、王彦范相继捉来,昭宗刚斥责他俩几句,愤怒的人们手持挺棍扑向两个宦官,二人当即毙命于乱棒之下。
薛齐偓自知性命难保,投井自尽。昭宗下令将刘季述、王彦范、王仲先、薛齐偓满门抄斩,又处死其同党二十余人。
7、谁来掌管禁军?
事变发生后,宦官将太子藏在左军,至此才将其放出,并献出国玺。昭宗见到太子后说:“李裕年幼无知,是被坏人利用,并不是他的过错。”令其回到东宫,罢黜为濮王。
昭宗复位后,对有功之人大行封赏。正月初三,任命孙德昭为平章事,充静海节度使,赐姓李,名继昭。初四,以崔胤为司徒,崔胤推辞不受,从此对他十分宠信。初六,朱温听说刘季述等人已被处死,以程岩曾参与废帝,将其双腿打断,与刘希度、李奉本一同押送京师,斩于东市,昭宗晋封朱温为东平王。
初七,任命周承诲为岭南西道节度使,赐姓名李继诲;董彦弼为宁远节度使,赐姓名李彦弼,同为同平章事,与李继昭一起留京宿卫,倾府库予以赏赐,对人称其为“三使相”。
封赏已毕,昭宗欲趁机解除宦官干政之弊。
二十三日,首先对典掌机要的枢密使加以限制,崔胤等南衙官员想趁此解除宦官的兵权,联名上书昭宗,称:
“祸乱的根源,都是由于宦官典兵之制。请让崔胤主管左军,由陆宸主管右军,那么诸侯就再也不敢犯上,国家才能稳定。”
昭宗又何尝不想解除宦官兵权,但却没想过将军队交给宰相,因为唐代有文臣不典兵的惯例,要更改古制,他一时下不了决心。李茂贞此时正在长安,闻听崔胤之言,大怒道:“崔胤军权尚未到手,就已有剪灭诸侯之心了。”
坚决反对宰相理军。于是,昭宗召见最亲信的“三使相”一——李继昭、李继诲、李彦弼商讨此事。李继昭等三人本是宦官一党,只是由于和刘季述等人有矛盾,才解救昭宗脱离囹圄,并无匡辅王室之心,仍想因循旧制。
三人异口同声地说:
“我们世代在军中,还从未听说过让书生掌握军队;如果把军队交给南衔,必须进行大调整,不如交给北司更为简便。”昭宗见阻力很大,便对崔胤和陆扆说:“将土们都不愿受文臣节制,你们就不要强求了。”
于是,又因循旧制,以枢密使韩全诲、凤翔监军使张彦弘为神策军左、右中尉,提拔宦官袁易简、周敬容为枢密使。
昭宗复位后,幽囚的生活使他重新振作起来,试图扭转时局。为了稳定民心,恢复经济,开始注意地方官吏的选拔,重视民间疾苦,免除了京畿地区贫民一年的租税徭役,并要进行一些变革。
然而,在王室日卑、号令不出国门的情况下,要想使国家重新得到治理又谈何容易,昭宗所颁布的这一诏令,到最后成为一纸空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