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192)董卓遇刺,李傕、郭汜还兵长安,诛戮王允,遂擅朝政。自此而始,关中诸将自相授受,加官进爵;同时又向关东诸侯大肆授官,以做笼络。这一系列行为背后,包含有大量的政治隐喻。
典型案例即李、郭在集团内部封官许愿时,最初空置了“前将军”与“左将军”两个重号军职,其原因无外乎董卓生前曾官至前将军、而卓弟董旻为左将军。李、郭既为董氏部曲,自然需要为尊者讳,略表忠心。
(董)卓迁太尉,领前将军事,加节传斧钺虎贲,更封郿侯……以弟(董)旻为左将军,封鄠侯。–《后汉书 董卓传》
注:按《后汉书》,董卓迁太尉时亦兼领“前将军事”,可知其始终把持着前将军的职位。
当然,随着政局稳定,前将军遂被授予公孙瓒,而左将军则被授予袁术。这又与彼时的政治环境密切相关。
本文想就关中诸将的自相授受,以及诸将对关东诸侯的授官案例,展开论述,探讨其背后逻辑。
空置的前将军与左将军
正如开篇所言,李、郭擅权之后,大肆为凉州将校加官进爵,却独独空置了“前将军”与“左将军”两个重号军职。
初平三年(192)四月王允杀董卓,六月李、郭破长安。按《献帝纪》与《董卓传》,诸将兵临城下时曾有过一次职位升迁,自校尉而至将军。
彼时王允困坐孤城,为求生路,遂“奉天子保宣平城门楼上”,又“大赦天下”,于是“李傕、郭汜、樊稠等皆为将军”。可惜史料所限,未详李、郭等人最初的将军封号。
王允奉天子保宣平城门楼上。于是大赦天下。李傕、郭汜、樊稠等皆为将军。–《后汉书 董卓传》
同年九月,随着王允集团的彻底夷灭,关中诸将完全掌控长安局势,遂开启第二次官位升迁。李傕迁车骑将军、郭汜迁后将军、樊稠迁右将军、张济迁镇东将军。
董卓部曲将李傕、郭汜、樊稠、张济等反,攻京师。六月戊午,陷长安城……李傕等并自为将军……九月,李傕自为车骑将军,郭汜后将军,樊稠右将军,张济镇东将军。–《后汉书 献帝纪》
李傕的车骑将军位比三公,隐喻其为诸将首脑,兹不赘言;而郭汜的“后将军”与樊稠的“右将军”则带有明显的序列特征,即四方将军。
按《续汉书 百官志》,在将军系统中,带有前、后、左、右前缀的四方将军,班次仅在大将军、骠骑将军、车骑将军、卫将军之下,尊崇无比。然而李、郭集团却空置了前将军与左将军,仅向内部成员授予后将军与右将军。
将军,不常置。本注曰:掌征伐背叛。比公者四:第一大将军,次骠骑将军,次车骑将军,次卫将军。又有前、后、左、右将军。–《续汉书 百官志》
按彼时李傕集团中尚有杨定、胡轸、段煨、李蒙、王方、贾诩等功勋将佐,且诸将参与围攻长安,完全有资格竞争四方将军,可知空置前、左将军,存在历史原因。
考诸史料,理由十分浅显,即董卓生前曾官至前将军、其弟董旻为左将军。
拜(董卓)前将军,封斄乡侯……卓弟(董)旻为左将军,封鄠侯。–《魏书 董卓传》
李、郭等人既是董氏“部曲将”,那么他们自然不方便在故主尸骨未寒时便忝居故主之职——若如此便有妄自尊大之嫌,也与诸将“为董公报仇”的政治口号相悖。因此诸将擅权之初,在集团内部空置前将军与左将军,实属心照不宣。
不如率众而西,所在收兵,以攻长安,为董公报仇。–《魏书 贾诩传》
类比而论,便如孙吴政权中,孙坚的“破虏将军”与孙策的“讨逆将军”虽然仅为杂号,但在孙权主政时,淮泗武人与江东士族却无一获得破虏、讨逆之职,可知此二职已成孙氏禁脔,不得再由集团中其余成员染指。拟于董卓之前将军、董旻之左将军,道理亦然。
左将军的后续归属
关中诸将既不便自领故主职位,遂将“左将军”与“前将军”相继授予关东诸侯,以做笼络。
由于董卓(前将军)的地位远高于董旻(左将军),因此前将军的政治分量亦较左将军为重,授官时也更需审慎。从时间线索看,前将军被授予关东诸侯的时间也确实排在左将军之后。
左将军于初平三年(192)八月被授予南阳太守袁术,前将军于初平四年(193)冬季被授予奋武将军公孙瓒。
(三年)八月,遣(马)日磾及太仆赵岐,持节尉抚天下。–《后汉书 献帝纪》
李傕入长安,欲结术为援,以术为左将军,封阳翟侯,假节,遣太傅马日磾因循行拜授。–《魏书 袁术传》
这里先谈一谈左将军的归属问题。
按李傕“迁车骑将军”事在初平三年(192)九月,可知“左将军”的未来归属,早在凉州诸将自相授受之前便已确定。
注:按《献帝纪》、《袁术传》,关中诸将六月入长安,诛王允,八月授袁术左将军,九月诸将自领重号将军。
鉴于董旻的能力、声望与政治影响远逊于董卓,因此左将军最先被用作笼络封赏之物,也便合乎情理。
袁术迁左将军的历史背景是“李傕入长安,欲结术为援”,可知双方乃是借此契机而媾合,而左将军则充当了交易筹码。从后续记载看,李傕的示好之举,最初确实收效显著。
袁术的政治立场,经历过一个明显的变化过程。初平元年(190)袁术参与反董联军,翌年(191)其部将孙坚又先登入洛;而初平三年时(192),袁术已与袁绍“携贰”,反目成仇,因此也便可以被李傕、郭汜所利用。李傕需要借助袁术的力量牵制袁绍,而袁术亦需要借助汉廷的名义为自己的政治声望添砖加瓦。
(董)卓寻徙都,西入关,焚烧雒邑。(孙)坚乃前入至雒,修诸陵,平塞卓所发掘。–《吴书 孙破虏传》
(袁术)既与(袁)绍有隙,又与刘表不平而北连公孙瓒;绍与瓒不和而南连刘表。其兄弟携贰,舍近交远如此。–《魏书 袁术传》
在此背景下,使者金尚遂粉墨登场。金尚是长安朝廷所署兖州刺史,意在削弱袁绍盟友曹操(自领兖州牧)在当地的政治影响。金尚奉命“东之郡”,结果遭到曹操阻击,未能赴任,遂“依袁术”。
金尚,京兆人,献帝初为兖州刺史,东之(兖州山阳)郡,而太祖(指曹操)已临兖州,(金)尚依袁术。–《典略》
(鲍)信乃与(兖)州吏万潜等至东郡,迎太祖领兖州牧。–《魏书 武帝纪》
金尚的一系列行为,充分反映出彼时的长安朝廷已与袁术达成合作协议,双方遂相苟合,于初平四年(193)共击袁绍、曹操联军,谋取兖州。
不过此役的进程未如袁术所料。袁术、金尚联军,在兖州先后遭到袁绍、曹操的重创,刘表在后方又“断术粮道”。袁术、金尚“流离迸走,几至灭亡”,被迫放弃争夺兖州的野心,甚至连南阳老巢都丢弃不顾,一路流窜至扬州九江,“杀刺史陈温”,另起炉灶。
(初平)四年春,(曹操)军鄄城。荆州牧刘表断(袁)术粮道,术引军入陈留,屯封丘。–《魏书 武帝纪》
昔(袁术)将金元休(金尚字元休)向兖州,甫诣封部(陈留封丘),为曹操逆所拒破,流离迸走,几至灭亡。–《英雄记》
(袁术)引军入陈留。太祖与(袁)绍合击,大破术军。术以馀众奔九江,杀扬州刺史陈温,领其州。–《魏书 袁术传》
正源于此,初平三年(192)八月便从长安出发“安集关东”的马日磾,直至初平四年(193)三月兖州之役结束后,才施施然抵达淮南,“循行拜授”袁术为左将军,前后历时半年有余。
(四年)三月,袁术杀扬州刺史陈温,据淮南。–《后汉书 献帝纪》
(袁)术以馀众奔九江,杀扬州刺史陈温……李傕入长安,欲结术为援,以术为左将军……遣太傅马日磾因循行拜授。–《魏书 袁术传》
这并非马日磾刻意迁延时日,实在是时势变迁,沧海桑田。马日磾出发时,袁术尚在荆州南阳;使命送达时,袁术已逃至扬州淮南,可谓计划不及变化。
不知是否因为战败导致心态失衡,袁术受拜后竟“夺日磾节,拘留不遣”,马日磾因此郁郁寡欢,忿怒暴卒。
(长安)遣太傅马日磾因循行拜授。(袁)术夺(马)日磾节,拘留不遣。–《魏书 袁术传》
(马日磾)从(袁)术求去,而术留之不遣;既以失节屈辱,忧恚而死。–《献帝春秋》
马日磾并非长安使者中唯一的遇害者。袁术僭号时(197),“欲以金尚为太尉”,金尚“无屈意,逃还,为术所害”,成为马日磾之后又一个可悲的牺牲品。
(袁)术僣号,欲以(金)尚为太尉,不敢显言,私使人讽之,尚无屈意,术亦不敢强也。建安初,尚逃还,为术所害。–《典略》
从马日磾与金尚的结局来看,李傕、郭汜“欲结术为援”的政治手段虽然最初颇具成效,但旋即遭到袁术的反悔与愚弄。陈寿称袁术“奢淫放肆”,可谓良有以也。至于充当和谈礼物的“左将军”职位,也并未发挥其应有作用,最终化作过眼云烟。
前将军的后续归属
前将军乃是董卓故职,无论是职位分量还是政治意义均远超董旻的左将军,因此长安朝廷在赐官时也便更需审慎,避免重蹈袁术之覆辙。
在时势的博弈与历史的选择下,幽州军阀公孙瓒成为董卓之后的继任前将军,而长安方面的这招妙棋,既加速了刘虞之死,也加剧了幽、冀之间的军事冲突,可谓收效甚巨。
会(董)卓死,天子遣使者段训增(刘)虞邑,督六州;(公孙)瓒迁前将军,封易侯。–《魏书 公孙瓒传》
鉴于长安方面授予公孙瓒前将军的同时,还授予刘虞“都督六州”之衔,颇具迷惑性(公孙瓒与刘虞为政敌),因此必须要厘清长安方面对待二人的态度问题。
按《魏书》与《后汉书》,虽然长安朝廷在同一时间封赏公孙瓒与刘虞,但所持立场似更加偏向公孙瓒。
证据至少有二。其一是长安对公孙瓒的封赏皆属实封,而对刘虞的封赏皆属虚封。其二则是公孙瓒受封后对刘虞态度发生了剧烈转变。
(1)实封与虚封
公孙瓒受封前将军的同时还受封“易侯”。易县属冀州河间,故属幽州涿郡,处于公孙瓒的势力范围中。他后来也确实在易县筑造坞堡,“居于高京,以铁为门”,号为易京。
(公孙)瓒迁前将军,封易侯。–《魏书 公孙瓒传》
(河间)易(县),故属涿(郡)。–《续汉书 郡国志》
易京城在易城西四五里,今楼基尚存,基上有井,世名易京楼,即(公孙)瓒所保也。–《水经注》
在此背景下,前将军的封号可谓名副其实,能够十分有效地提升公孙瓒的政治地位,属于锦上添花。
相较而论,刘虞的“都督六州”则显得十分浮伪。事实上彼时(193)的刘虞已被公孙瓒生擒,软禁于蓟县。莫说“都督六州”,连一县之地都不复所有。
(公孙)瓒追攻之,三日城陷,遂执(刘)虞并妻、子还蓟。–《后汉书 刘虞传》
即使在刘虞全盛时期,他的势力范围也仅限于幽州一隅。且幽州东部被公孙度家族占据,号为“平州”;幽州西部则受到公孙瓒、乌丸、袁绍等多方势力的影响。
(公孙度)分辽东郡为辽西、中辽郡,置太守。越海收(青州)东莱诸县,置营州刺史。自立为辽东侯、平州牧。–《魏书 公孙度传》
刘虞名为幽州牧,实际连名义上的属下都驾驭不住,他曾“数请瓒”,结果“(瓒)辄称病不应”,以至“二奏交驰,互相非毁”,最终兵戎相见。
(刘虞)遣驿使奉章陈其暴掠之罪,(公孙)瓒亦上虞禀粮不周,二奏交驰,互相非毁。–《后汉书 刘虞传》
可见全盛时期的刘虞,影响力也不过小半个幽州,遑论彼时其已沦为公孙瓒的阶下囚徒。因此“都督六州”的头衔,乃是彻头彻尾的空头支票,与后世(233)孙权赐予公孙渊“都督幽、青二州十七郡”的荣衔毫无二致。
(孙)权诏曰:“故魏使持节车骑将军、辽东太守、平乐侯(公孙渊)……今以幽、青二州十七郡七十县,封君为燕王。”–《江表传》
(2)公孙瓒对刘虞态度的转变
无论是《魏书》还是《后汉书》,在《公孙瓒传》中均有一处显眼的记载,即公孙瓒与长安使者段训会面之后,立即一反常态,处决了刘虞。
会天子遣使者段训增虞封邑,督六州事;拜瓒前将军,封易侯,假节督幽、并、青、冀。(公孙)瓒乃诬(刘)虞前与袁绍等欲称尊号,胁训斩虞于蓟市。–《后汉书 公孙瓒传》
天子遣使者段训增虞邑,督六州;瓒迁前将军,封易侯。瓒诬虞欲称尊号,胁训斩虞。–《魏书 公孙瓒传》
实际在长安使者到来之前,公孙瓒虽已虏获刘虞,但始终未曾加害,只是将之软禁于蓟县;他甚至还允许刘虞继续担任名义上的幽州牧,“犹使(虞)领(幽)州文书”。可见二者关系虽已破裂,但尚存一线颜面。
(公孙)瓒追攻之,三日城陷,遂执虞并妻、子还蓟,犹使(刘虞)领(幽)州文书。–《后汉书 刘虞传》
而在长安使者段训抵达幽州,面见公孙瓒之后,公孙瓒却立即“诬虞前与袁绍等欲称尊号,胁(段)训斩(刘)虞于蓟市”。刘虞死后,公孙瓒又表荐段训领幽州刺史(顶替刘虞的幽州牧)。
瓒诬虞欲称尊号,胁(段)训斩(刘)虞。瓒上训为幽州刺史。–《魏书 公孙瓒传》
显而易见,段训到来之前,公孙瓒不敢加害刘虞;段训到来之后,公孙瓒反而处决刘虞。那么长安方面对待瓒、虞二人的真实态度究竟如何,也便不言自明。
虽然诸书讳称“段训监斩刘虞”,乃是受到公孙瓒的“胁迫”,但若无段训的应允,公孙瓒也绝不敢如此妄为。若再考虑到长安朝廷对待瓒、虞二人封赏的虚实之别,那么汉廷的立场倾向也便一目了然。
其实从历史背景看,公孙瓒受封前将军,与他胁斩刘虞,存在明显的逻辑关系与政治隐喻。
前将军是董卓故职(且刘协为董卓所立),而刘虞则是袁绍集团欲图拥立的冒名天子。公孙瓒承继董卓衣钵(前将军),处决潜在的僭越之臣(刘虞),从而维护刘协的合法地位,可谓占据大义的制高点。
袁绍、刘虞与长安朝廷构衅已久。初平元年(190)、二年(191),袁绍、韩馥曾多次密谋拥立刘虞为天子,他们甚至散布谣言,宣称刘协“无血脉之属”,不配承继帝位;因此“欲立刘虞以安当时”。
(初平元年)袁绍与韩馥谋立幽州牧刘虞为帝,太祖拒之……二年春,绍、馥遂立虞为帝,虞终不敢当。–《魏书 武帝纪》
幽州牧刘虞宿有德望,(袁)绍等欲立之以安当时……(袁)绍复与(袁)术书曰:“……今西(指长安)名有幼君(指刘协),无血脉之属,公卿以下皆媚事(董)卓,安可复信!”–韦曜《吴书》
袁绍的言论可谓大逆不道,而刘虞对此却首鼠两端。他一方面“固拒之”,还派遣从事田畴“至长安致命”,表示自己绝无二心;但他另一方面又“犹与绍等连和”。袁绍则利用刘虞“录尚书事”的明目“承制封拜”,替属下加官进爵。
(袁绍)遂推(刘)虞为帝。遣使诣虞,虞终不肯受。绍等复劝虞领尚书事,承制封拜,虞又不听,然犹与(袁)绍等连和。–《魏书 公孙瓒传》
(刘)虞自出祖而遣之。(田畴)既取道,畴乃更上西关,出塞,傍北山,直趣朔方,循间径去,遂至长安致命。–《魏书 田畴传》
(吕)布自以有功于袁氏,轻傲(袁)绍下诸将,以为擅相署置,不足贵也。–《英雄记》
显而易见,刘虞虽然自诩汉室忠良,但他的行径却充满投机色彩。李、郭既是董卓的“部曲将”,刘协又是董卓所立,那么长安方面自然需要维护刘协的正统地位;因此威胁到刘协地位的刘虞,必是李、郭眼中的恶逆,只不过碍于刘虞富有盛名,且尚未公开僭逆,因此才不得不稍加笼络。
从史料记载看,李傕、郭汜重擅朝政之后(192),曾对关东诸侯大肆封赏,以示笼络。他们封赏了陶谦(安东将军)、封赏了袁术(左将军)、封赏了公孙瓒(前将军)、封赏了刘表(镇南将军),却独独没有封赏袁绍。
天子都长安,四方断绝,(陶)谦遣使间行致贡献,迁安东将军、徐州牧,封溧阳侯。–《魏书 陶谦传》
李傕、郭汜入长安,欲连(刘)表为援,乃以表为镇南将军、荆州牧,封成武侯,假节。–《魏书 刘表传》
实际上李、郭不仅没有封赏袁绍,他们对待袁绍彼时的盟友曹操也十分忌惮,态度恶劣。按《钟繇传》,董卓死后(192),曹操曾遣使至长安贡献,结果遭到李傕、郭汜的冷遇。李、郭认为“关东欲自立天子,今曹操虽有使命,非其至实”,他们甚至打算扣押曹操的使者,断绝外交往来。
汉帝在西京,李傕、郭汜等乱长安中,与关东断绝。太祖领兖州牧,始遣使上书。傕、汜等以为“关东欲自立天子,今曹操虽有使命,非其至实”,议留太祖使,拒绝其意。–《魏书 钟繇传》
显而易见,长安方面之所以憎恶袁绍、冷遇曹操,根源在于“关东欲自立天子”,而这个风口浪尖处的“天子”,恰恰就是刘虞。
因此,虽然刘虞曾派遣田畴赴长安致意,并拒绝袁绍的劝进,但他仍不免被李、郭视作眼中钉、肉中刺。更何况刘虞虽然拒绝劝进,却“犹与绍等连和”,政治立场并不坚定,因此才授人以柄,被公孙瓒诬杀于蓟市。而长安朝廷的钦差段训,则充当了监斩官,成为历史的见证者。
以现存史料而论,刘虞之死颇富偶然色彩,因为段训自长安出发时,幽州战事尚不明朗,因此他才携带了两份封赏诏书,以为备用。
长安与蓟县云程阻隔,千里之遥,段训何时自长安启程,史料未详;但他抵达蓟县已在初平四年(193)冬季。彼时幽州易主,刘虞被擒,强弱之势不可更改。因此受封前将军,承继董卓衣钵的公孙瓒,顺理成章地充当了汉廷的尖刀,替李、郭处决了昔日“欲称尊号”的刘虞,既满足了其独霸幽州的私欲,也借此向汉廷邀宠示忠。
四年冬,(刘虞)遂自率诸屯兵从合十万人以攻(公孙)瓒。–《后汉书 刘虞传》
(初平四年)公孙瓒杀大司马刘虞。–《后汉书 献帝纪》
一言蔽之,在彼时的环境下,汉廷乃是借刀杀人,公孙瓒则是借花献佛,至于战败者刘虞则充当了可悲的牺牲品。
小结
作为董卓与董旻的生前故职,“前将军”与“左将军”已非寻常的重号军职,它们实际代表了长安方面的政治寄托。
作为汉末的反董先锋,袁绍无疑是李、郭眼中的恶逆之首,按照“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的原则,笼络袁绍政敌,驱虎吞狼,便成为汉廷的当务之急。金尚、段训等人也因此粉墨登场。
在此背景下,与袁绍“携贰”的袁术、公孙瓒,遂相继成为左将军与前将军。袁术与金尚共击曹操,谋夺兖州;公孙瓒与段训则处决刘虞,削弱袁绍羽翼。
相较而论,与袁绍集团关系暧昧的陶谦、刘表等人,虽然亦受封赏,却被迫屈居安东将军、镇南将军之位,班次明显低于四方将军;侧面反映出长安朝廷对待关东诸侯的亲疏之别,其背后亦是以现实利益为导向。
简而言之,具备较强实力的袁绍政敌(袁术、公孙瓒),受封四方将军;与袁绍关系暧昧的实力派军阀,受封征、镇将军(刘表、陶谦);袁绍盟友(如彼时的曹操)遭到汉廷冷遇敲打(见前引《钟繇传》);袁绍本人则罪在不赦。至于曾被袁绍谋立为天子的刘虞,虽然富有德望,仍不免沦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
可叹之处,在于袁术与公孙瓒不仅承继了董旻、董卓的故职,也暗合了前辈的卑劣个性与惨淡结局。董旻为虎作伥,号为“鲠毒”,袁术“奢淫放肆,荣不终己”;董卓“狼戾贼忍,暴虐不仁”,公孙瓒亦“不恤百姓,记过忘善”。诸人之结局亦惊人相似,皆死于非命,贻笑后世,留下无尽教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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