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有玄机的马嵬驿兵变
公元755年十一月初九,身兼大唐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禄山领十五万雄兵,以讨伐“奸臣杨国忠”为名,向大唐王朝发起反戈一击。历时八年的“安史之乱”正式拉开帷幕。
叛军旌旗所指,唐军望风而靡。三十三天后,中原最大城市洛阳便告沦陷。七个月后,叛军又以诱敌深入之策,全歼了二十万镇守潼关的唐军主力,让关中大地瞬间变成来去自由的“超级跑马场”。
眼看京城长安就要沦为安禄山的“度假胜地”,72岁的唐玄宗李隆基遂在宰相兼剑南节度使杨国忠建议下,领着贵妃杨玉环、皇太子李亨、亲信高力士及少数近臣、贵戚,借助禁军统领陈玄礼的护送,悄然离开长安,径往蜀中避难。由于事关“国家脸面”,逃难行动执行的“异常低调”。甚至在玄宗出城许久后,众多文武百官仍在朝堂上一脸茫然地等待“上班打卡”。
《新唐书 杨国忠传》:帝出延秋门,群臣不知,犹上朝。
史载,当避难队伍行至长安以西约五十公里的马嵬驿暂歇时,由于“饮食匮乏”,引发禁军众怒。为避免局势失控,禁军统领陈玄礼想出一个转移矛盾的“骚操作”。他对部下说,现在天下大乱,社稷不保,难道不是杨国忠一手造成的吗?我想为国除奸,如何?众将都说,早就想办他了,就算杀头也值。
《新唐书 杨国忠传》进次马嵬,将士疲,乏食,玄礼惧乱,召诸将曰:“今天子震荡,社稷不守,使生人肝脑涂地,岂非国忠所致!欲诛之以谢天下,云何?”众曰:“念之久矣,事行身死,固所愿。”
当时,正好有二十几位吐蕃使者在道上拦住骑马的杨国忠,要求分配食物。后者尚未答话,众禁军将士便一边大喊杨国忠勾结吐蕃谋反,一边放出如蝗利箭。还没搞清状况的大唐宰相瞬间便被射成了“刺猬”,进而坠马沦为刀下亡灵。接着,“只是想吃点东西”的吐蕃使者也被悉数放倒,莫名其妙成为马嵬驿最冤的“冤大头”。随后,众将又将杨国忠之子杨暄,杨国忠两位堂妹——韩国夫人、秦国夫人来了个一锅端。而“极度震惊”的御史大夫魏方进因说了句“你们竟敢杀宰相”后,也瞬间死于非命。
听到屋外鼎沸的人声,唐玄宗慌忙询问左右发生何事。众人都说杨国忠谋反不成,被反杀。于是,皇帝便亲自走出驿站,晓谕众将士收兵,却未得到回应。随后,李隆基又让太监高力士再探究竟,并得到了对方开出的收兵条件:诛杀杨国忠的另一位堂妹——杨贵妃杨玉环!
当高力士回禀后,欲哭无泪的唐玄宗说道,贵妃一直深居后宫,她跟杨国忠的谋反完全没有关系呀!
高力士道,贵妃肯定是无辜的。但只要她活着,众将士便不安心,陛下就难保安全。
沉默良久,别无选择的唐玄宗最终还是让高力士将杨贵妃缢杀于佛堂之中。至此,集“三千宠爱在一身”,令“六宫粉黛无颜色”的绝代佳人杨玉环便香消玉殒,成为息兵止戈的“最后牺牲品”。
《资治通鉴》:高力士曰:“贵妃诚无罪,然将士已杀国忠,而贵妃在陛下左右,岂敢自安!愿陛下审思之,将士安,则陛下安矣。”上乃命力士引贵妃于佛堂,缢杀之。
粗略一看,马嵬驿兵变是在“饮食匮乏,众怒难犯”情况下,禁军统领陈玄礼为转移矛盾,而被迫采取的“骚操作”。换言之,这是一起偶发性事件。然而,如果深入史籍细节,又会发现其中另有玄机:
- 早在长安城中时,陈玄礼就已经尝试过一次针对杨国忠的未遂刺杀行动。很显然,当时的境况与“饮食匮乏”毫无干系。
《新唐书 陈玄礼传》:及安禄山反,玄礼欲于城中诛杨国忠,事不果,竟于马嵬斩之。
- 更令人浮想联翩的是,陈玄礼在马嵬驿动手前,还曾通过东宫太监李辅国,将计划秘密告知了皇太子李亨。也就是说,皇太子在事变前就已经通晓将要发生什么。尽管史书说他并没有“做出决定”,但毫无疑问,李亨既没有阻止陈玄礼,也没有通报唐玄宗。
《资治通鉴》: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因东宫宦者李辅国以告太子,太子未决。
《旧唐书 杨玉环传》:及潼关失守,从幸至马嵬,禁军大将陈玄礼密启太子,诛国忠父子。
因此,马嵬驿兵变绝非单纯的偶发性事件,而是一次具有周密计划,且牵涉人员远比表面更复杂的“精准斩首行动”。而次日发生的“颠覆性变局”,又为兵变罩上一层更为神秘的面纱。
颠覆性变局
第二天,当唐玄宗准备启程时,众将士都说,杨国忠身兼剑南节度使,负责统领蜀中兵马。我们既然杀了他,就不宜再往蜀中而行。
至于新的目的地,有人说去河西;有人说去陇右;有人说去太原;有人说回长安。仍想按计划去蜀中的唐玄宗怕激怒众将,又不好反驳,一时间,竟说不出该去哪里。
《资治通鉴》:上意在入蜀,虑违众心,竟不言所向。
此时,一位叫韦谔的官员过来打圆场,说向东回长安不太现实,因为叛军很快就会从更东面的潼关打过来了;不如先往西走一百里路,到扶风(今宝鸡市扶风县)后再商量。
由于没有更好的提议,一行人便出了驿站,准备先去扶风。此时,道路两旁突然涌出了无数“父老”,纷纷拉着唐玄宗的御马,恳求皇帝能够留下来守住京城与先帝的皇陵。
唐玄宗放慢了马步,向“父老”们一一致意。最后,他还是自“包围圈”中脱了身,留下太子李亨来安抚众人。
这时,“父老”们又对李亨说道,既然皇上不肯留下,我们愿追随在太子左右,与安禄山逆贼决一死战。如果太子与皇上都远走蜀中,谁又来为中原百姓做主呢?
转瞬间,请愿队伍已达数千人之多。望着目光殷切的“父老”,李亨连称不可,说前方道路艰险,我怎么能忍心离开皇上?就算真要东进,也得先去向皇上禀报一声。
说完,太子便欲催马向西。这时,李亨第三子——建宁王李倓与东宫太监李辅国合力拉住太子,共同进谏说,目前四海分崩离析,大唐社稷危如累卵。若不能顺应人心所向,将如何收拾破碎河山?蜀中虽然易守难攻,但不利向外发展。如果安禄山叛军烧绝栈道,那欲出蜀中而不能的唐军岂不是要将中原拱手送人?一旦如此,民心必散,局面便难以收拾。为今之计,只能迎难而上,从西北边陲召集守边将士,重用手中仍有军队的郭子仪、李光弼等将领,共同讨伐逆贼,荡平四海,克服九州,挽狂澜于既倒。到那时,再风风光光将陛下接回长安,岂不为孝之大者?又何必拘泥于小节,执着于亲情呢?
《资治通鉴》:建宁王倓与李辅国执鞚谏曰:“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今殿下从至尊入蜀,若贼兵烧绝栈道,则中原之地拱手授贼矣。人情既离,不可复合,虽欲复至此,其可得乎!不如收西北守边之兵,召郭、李于河北,与之并力东讨逆贼,克复两京,削平四海,使社稷危而复安,宗庙毁而更存,扫除宫禁以迎至尊,岂非孝之大者乎!何必区区温凊,为儿女之恋乎!”
李亨长子——广平王李俶(后来的唐代宗)也劝父亲留下。而群情激动的数千“父老”已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挽留之声不绝于耳。
于是,李亨便让长子李俶挤出人群,代自己复命。当李俶告诉一直骑马守在路边,仍苦苦等候的唐玄宗,说皇太子决定留下,承担起迎击安禄山的千钧重任时,李隆基仰头长叹一声:天意!便分出两千禁军将士跟随太子,并对这些人说,太子仁孝,一定能保江山社稷,你们要好好辅佐他;又传口谕给李亨,说你放心去办事,不必挂念我,西北各游牧部落一直深受大唐恩典,困难时必能得其相助。
《资治通鉴》:上曰:“天也!”乃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从太子,且谕将士曰:“太子仁孝,可奉宗庙,汝曹善辅佐之。”又谕太子曰:“汝勉之,勿以吾为念。西北诸胡,吾抚之素厚,汝必得其用。”
收到唐玄宗的回应,李亨感激与感伤之余,突然悲不自胜,泪流不止。没多久,李隆基又将东宫家眷送来,并宣旨欲传位于太子,但后者没有接受。
《资治通鉴》:太子南向号泣而已。又使送东宫内人于太子,且宣旨欲传位,太子不受。
此后,唐玄宗便继续向西向南而行,并在陈玄礼、高力士及诸多亲王陪伴下,最终进入蜀中。而李亨则领着追随者们一路北上,于次月在灵武称帝(是为唐肃宗),肩负起拯救社稷的历史使命。此为后话,暂且不提。
然而,在《资治通鉴》对分手一幕温情脉脉的描述背后,同为正史的《旧唐书》则赫然有如下记载:东宫太监李辅国曾在马嵬驿向李亨献计,从唐玄宗手中分一部分兵,以作为兴复大业的资本。“皇帝分兵援太子”的感人举动,俨然有东宫官员策划的痕迹!
《旧唐书 李辅国传》:辅国献计太子,请分玄宗麾下兵,北趋朔方,以图兴复。
这就令人不能不产生以下疑问:李亨决定留下后,为什么不当面向唐玄宗辞行?李隆基在分配两千将士给太子时,是否受到了外力胁迫?换言之,皇太子是否在马嵬驿兵变当晚就已实现了夺权篡位?第二天发生的一切,会不会是东宫官员为掩护太子上位,而精心策略的作秀表演?
谁才是马嵬驿兵变的“幕后真凶”?
如果“李亨在马嵬驿兵变当晚就已夺权”的假设成立,有一件事一定会发生:那就是唐玄宗必然会遭到软禁,成为毫无个人意志的傀儡。
然而,仅一件事就足以推翻这假设!
当年七月,李亨听从左右建议,于灵武登上皇位,并遵奉李隆基为太上皇后,唐玄宗仍在蜀中发布了一道调兵遣将的关键圣旨。其中,他除了仍称呼李亨为皇太子(双方信息还未同步),并委任其为“天下兵马元帅”,负责西北、中原、河北的作战指挥外,又安排了大量亲王、官员出掌巴蜀、江南、岭南、荆州等其他地方兵马。特别是永王李璘(李隆基第十六子)上任后,还一度拥兵自重,公然同李亨叫板。
这就表明,在唐玄宗当时的谋篇布局中,“皇太子”李亨固然非常重要,但也只是拼图的一个环节。这位72岁的老皇帝肯定不会是任何人的傀儡。
《资治通鉴》:丁卯,上皇制:“以太子亨充天下兵马元帅,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节度都使,南取长安、洛阳……永王璘充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都使,……长沙太守李岘为都副大使。盛王琦充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路及淮南、河南等路节度都使……”
更耐人寻味的是,兵变的操盘手陈玄礼,自始至终都陪在唐玄宗身边,并未“改换门庭”。甚至四年之后,与李隆基一同回到长安的他,还因为“怂恿太上皇交结外臣”的罪名,而被李亨的首席太监李辅国勒令退休。如此又反向证明了,在“李亨圈子”眼中,陈玄礼也是“李隆基的人”。
这就带来一个新问题:如果唐玄宗在马嵬驿兵变后并未成为傀儡,且禁军统领陈玄礼也是忠于玄宗的人,那李辅国又给李亨献了什么计策,使之合情合理的分到了两千禁军呢?
答案与禁军当时的心态与处境有关!
按史书记载,李隆基离开马嵬驿,到达扶风后,仍跟在身边的多数禁军将士由于不想去蜀中,都在“自谋出路”,一些“不逊”的流言(与玄宗有关)也在军中疯传。陈玄礼完全控制不住。
为避免马嵬驿式的兵变再度发生,唐玄宗一面从扶风郡库房拿出了足足十余万匹成都蜀锦放到庭院,一面亲自向众将道歉,说全因为自己老糊涂了,所托非人,犯了大错,才让大家仓促间不得不抛妻别子,跟我跋涉至此。我实在是非常惭愧。蜀道艰难,我们人马又多,一路上还会面临饮食匮乏的局面。因此,你们想回家的都回吧,我和儿子、孙子、宦官结伴而行就够了。今天与诸位一别,这些蜀锦权作路上盘缠。大家请多保重,回长安见到父母、街坊邻居后,也代我问声好!
说完后,唐玄宗不禁泪下沾襟。众将也都哭着说,我们愿以死保护陛下。至此,动荡的军心才算平复下来。
《资治通鉴》:宿扶风郡。士卒潜怀去就,往往流言不逊,陈玄礼不能制,上患之。会成都贡春彩十余万匹,至扶风,上命悉陈之于庭,召将士入,临轩谕之曰:“朕比来衰耄,托任失人,致逆胡乱常……知卿等皆苍猝从朕,不得别父母妻子,茇涉至此,劳苦至矣,朕甚愧之。蜀路阻长,郡县褊小,人马众多,或不能供,今听卿等各还家,朕独与子、孙、中官前行入蜀,亦足自达。今日与卿等诀别,可共分此彩,以备资粮。若归,见父母及长安父老,为朕致意,各好自爱也!”因泣下沾襟。众皆哭,曰:“臣等死生从陛下,不敢有二!”上良久曰:“去留听卿。”自是流言始息。
在唐玄宗的道歉声明中,提到了两条重要信息:
第一、禁军将士不想入蜀的核心原因,是他们的父母妻子还在长安城中!
第二、蜀道艰难,禁军人马越多,路上饮食供给的难度也越大。
这两条信息,正是李辅国分兵计策的关键支撑:主观而言,如果士兵本就不想入蜀,那跟随太子留下来,也能减少路上与玄宗闹别扭的概率;客观而言,蜀道艰难,留在玄宗身边的队伍少一些,饮食供给的难度反而也小一些。事实上,如果没有唐玄宗的真诚道歉与十余万匹蜀锦压阵,禁军自己就会跑光一大半。
那么,作为一名东宫太监,李辅国为什么会对禁军心态如此了解呢?因为他不仅是带领陈玄礼密会太子的中间人,更是马嵬驿兵变的主谋!
李辅国原本是高力士麾下的小太监,长年在“闲厩”(即御马坊)任职。由于战马是禁军的必备装备,所以“闲厩”的工作人员与禁军具有天然的密切联系。后来,因能力出众,李辅国遂被推荐到东宫侍奉皇太子。
当潼关唐军被全歼后,杨国忠眼看长安难保,便让其堂妹韩国夫人、虢国夫人入宫,劝李隆基前往蜀中避难。由于事情摆不上台面,所以提前知道计划的人屈指可数。作为“首席保镖”的陈玄礼自然是其中之一;但遭到杨国忠敌视的皇太子李亨,却未必知情。
《资治通鉴》:国忠使韩、虢入宫,劝上入蜀。
在撤离京城的前一天傍晚,陈玄礼曾奉命在“闲厩”秘密选拔了九百余匹行军必需的战马。李辅国很可能正是依靠在“闲厩”的耳目截获了此事,并与陈玄礼接上了头。
《资治通鉴》:既夕,命龙武大将军陈玄礼整比六军,厚赐钱帛,选闲厩马九百余匹,外人皆莫之知。
当正式撤离命令在禁军中传达后,正如前文所述,众禁军因不肯抛弃城中的父母妻子,而对入蜀持强烈抵触情绪;也必然对“出馊主意”的杨国忠恨之入骨。
同时,了解内情的东宫太监李辅国应该也与皇太子李亨,及李亨的两位儿子——广平王李俶,建宁王李倓,共同探讨了此事。他们的考虑更为长远:入蜀是不折不扣的败招!只要叛军烧绝栈道,欲出蜀而不能的唐军就将眼睁睁看着大局崩盘。因此,不论再困难,唐王朝都应该坚守住西北阵地。
在此背景下,陈玄礼与皇太子两方就存在合作的契机:对陈玄礼而言,除掉入蜀的主导者杨国忠,禁军似乎就不必抛妻别子,千里迢迢去蜀中了;对皇太子一方而言,则能够趁机劝说唐玄宗收回成命,采用更明智的方式继续抗战。
因此,这才有了陈玄礼在京城中对杨国忠的未遂刺杀行动。很显然,如果入蜀计划胎死腹中,唐玄宗就无需面临“出城又回城”的尴尬。
而事变次日的数千“父老”请愿,不论是自发行为,还是受人指使,显然都能以“民意不可违”为由,为李隆基的“反悔入蜀”,提供一个体面的台阶。
但是,出乎两方意料的是,尽管杨国忠已死,但李隆基入蜀的“执念”似乎没有改变!这就导致禁军动摇的军心并未得到平复,同时也让东宫官员临时启动了备用方案——由李亨本人来承担抗敌重任!
而兵变前后,史书对双方的串联者——李辅国,具有以下的明文记载:
李辅国直接参与了陈玄礼的兵变策划。
《新唐书 李辅国传》:陈玄礼等诛杨国忠,辅国豫谋。
陈玄礼通过李辅国,密会了皇太子李亨。
《资治通鉴》:陈玄礼以祸由杨国忠,欲诛之,因东宫宦者李辅国以告太子,太子未决。
当太子准备去向李隆基禀报时,李辅国与建宁王李倓合力拉住太子战马,以天下大义劝太子留下。
《资治通鉴》:建宁王倓与李辅国执鞚谏曰:“逆胡犯阙,四海分崩,不因人情,何以兴复……”
太子决定留下后,李辅国献上分兵计策,顺利说服唐玄宗分出两千禁军。
《旧唐书 李辅国传》:辅国献计太子,请分玄宗麾下兵,北趋朔方,以图兴复。
当太子到达灵武后,李辅国劝其称帝,以坚定跟随者信心。
《旧唐书 李辅国传》:辅国从至灵武,劝太子即帝位,以系人心。
可谓处处都有他!
再比较兵变后很快又面临部队失控的另一策划者陈玄礼,无论是眼光的长远性,思维的缜密性,决策的果断性,及最终达到的结果看,李辅国都要远胜对方。
因此,马嵬驿兵变的真正主谋更可能是李辅国。他才是最终操控唐玄宗缢杀杨贵妃的“幕后真凶”!
接着,我们再来看一个耐人寻味的细节:面对数千“父老”挽留,李隆基为什么要安排太子单独接待?
尽在不言中的用意
唐玄宗号称“五十年太平天子”,是大唐王朝在位时间最长的皇帝(实际在位44年),虽然因“所托非人”酿成“安史之乱”,但毕竟也是开元盛世的掌舵大佬。他的阅历与见识,自然远非常人可比。
马嵬驿兵变后,他必然会思考一个问题:在陈玄礼的背后,是否还另有其人?鉴于当时随行的高层人员极为有限,饱受杨国忠打压的皇太子李亨势必成为“最为显眼的目标”。
在面对数千“父老”请愿时,他之所以单独安排李亨接待,可能也是想看看太子会如何处理。或者说,让对方自行暴露其意图。在此微妙的情境下,决定留下的李亨没有当面去向李隆基辞行,也就让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然而,李亨安排长子——广平王李俶(后来的唐代宗)作为“摊牌使者”,也有纳“投名状”的用意:太子的目标在于拯救江山社稷,不为个人“更进一步”。现在他的长子也在玄宗手中,该怎么处理,全由玄宗定夺。
其实,如果之前没有杨国忠的阻挠,李亨早就“更进一步”了。按史书记载,“安史之乱”爆发后,年事已高的李隆基不仅计划御驾亲征,还要安排“太子临国”。也即让李亨来全权处理朝廷日常事务,军国大事与宰相任免再报李隆基审批。如此分工机制也非首创,五十多年前,就已在当时的太上皇李睿与皇帝李隆基之间运作过了。
史书原文为“制太子临国”。圣旨分“诏”、“制”、“敕”三种:“诏”为通报天下;“制”为通报百官;“敕”仅通报圣旨相关人员。也就是说,“太子临国”的安排,已经通过“制”级别的圣旨,白纸黑字的向百官公告了。
为此,李隆基还专门向宰相们解释了一番,说我在位接近五十年,对繁杂的政务早已厌倦。如果不是因为水旱灾害,我去年秋天就传位于太子了。现在逆贼作乱,朕当御驾亲征,并让太子临国。等战事平息后,我再正式退居二线(就任太上皇)。
首席宰相杨国忠大为惊恐,对三位堂妹韩国夫人、虢国夫人、秦国夫人说,太子向来憎恨我们家的作为。他要是得了天下,我们全部都会完蛋。于是,在三位夫人鼓动下,另一堂妹杨玉环口中衔土,以死请求唐玄宗收回成命。这才强行终止了已经发布圣旨的“太子临国”。
《资治通鉴》:上议亲征,辛丑,制太子临国,谓宰相曰:“朕在位垂五十载,倦于忧勤,去秋已欲传位太子,值水旱相仍,不欲以余灾遗子孙,淹留俟稍丰。不意逆胡横发,朕当亲征,且使之监国。事平之日,朕将高枕无为矣。”杨国忠大惧,退谓韩、虢、秦三夫人曰:“太子素恶吾家专横久矣,若一旦得天下,吾与姊妹并命在旦暮矣!”相与聚哭,使三夫人说贵妃,衔土请命于上。事遂寝。
杨国忠为什么会对“太子临国”如此恐惧呢?这就要追溯到杨国忠的前任首席宰相——李林甫。
在李亨(唐玄宗第三子)被立为太子之前,李林甫力推的候选人是寿王李瑁(唐玄宗第十八子)。因为寿王不仅是玄宗最宠爱的儿子,其母亲武惠妃更是当时最得宠的妃子。以李林甫对唐玄宗的了解,寿王必会入主东宫。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由于武惠妃过早去世(逝于公元737年,终年38岁),也由于高力士“立长不立幼”的建议,李亨最终还是于公元738年被立为太子。“押错宝”的李林甫担心被“秋后清算”,便动了以李亨身边的人为突破口,进而拉太子下马的念头。
当时,杨玉环不单已弥补了武惠妃的空缺,成为玄宗身边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她的三位姐姐,可以自由出入宫廷的虢国夫人、韩国夫人、秦国夫人,似乎也与皇帝保持着某种暧昧的关系。因此,擅长纵横捭阖的首席宰相李林甫认为杨氏姐妹的堂兄——杨国忠奇货可居,便有意予以“提携”。而刚在京城崭露头角的后者自然是受宠若惊,全力供其驱使。就这样,两人便形成了“水乳交融”的合作关系:杨国忠通过虢国等三夫人出入宫廷,“居中用事”,摸清唐玄宗好恶;李林甫再根据“关键情报”,部署构陷的方向,并由杨国忠亲自操盘执行。多年来,竟有百余家与太子有关联的家族因此被诛灭,甚至逼的李亨为了和“重罪”的妻兄韦坚撇清关系,不得不与太子妃韦氏离婚。
这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安史之乱”爆发后,杨国忠会对“太子临国”如此恐惧!
事实上,“安史之乱”之所以爆发,也同李林甫、杨国忠这两任首席宰相的失职不无关系!
为什么会爆发“安史之乱”?
安禄山原本是平卢节度使(以辽宁营州为基地),负责统领边镇军队,对抗东北的游牧民族。他很清楚唐玄宗有经营四海的雄图大志,所以总是以“集中力量打大仗”为由,不断加强个人实力。经长达十四年的发展,此人竟身兼平卢、范阳、河东三镇节度使,成为拥兵十余万的超级统帅。
本来,按大唐惯例,为避免军队私人化,将领在节度使岗位干一段时间后,就会调回朝廷任职,水平高的还能当上宰相。而安禄山之所以十四年“不动”,除了他懂得不断向唐玄宗献忠心外,也同首席宰相李林甫的支持有关。
李林甫“欣赏”安禄山两点:一是不识字,不是当宰相的料,就算回朝廷任职,也不可能威胁到李林甫地位。二是对李林甫毕恭毕敬,甘当“小弟”。既然三镇节度使“谁干都是干”,还不如让“小弟”去干。
《新唐书 李林甫传》:林甫利其虏也,无入相之资,故禄山得专三道劲兵,处十四年不徙,天子安林甫策,不疑也,卒称兵荡覆天下,王室遂微。
《新唐书 安禄山传》:禄山德林甫,呼十郎。骆谷每奏事还,先问:“十郎何如?”
其实,李林甫之所以大力提携杨国忠,除了贵妃的原因外,也是看中后者“水平有限”,对自己难有威胁。然而,没想到在杨氏姐妹力挺下,“小弟”杨国忠竟然逐渐坐大到与“大哥”李林甫分庭抗礼的地步。李杨关系也随之由合作转为敌对。
《新唐书 李林甫传》:林甫薄国忠材孱,无所畏,又以贵妃故善之。及是权益盛,贵震天下,始交恶若仇敌。
公元753年,李林甫去世,杨国忠遂把剪除“李系残余势力”作为首要任务。本来也确实有点个人野心的安禄山,便不断被杨国忠以“图谋造反”的罪名“告黑状”。
公元754年,也就是“安史之乱”爆发的前一年,为证明“心中没鬼”,安禄山自边镇疾驰入朝,面见唐玄宗,哭诉杨国忠因为私人恩怨要谋害他。
《新唐书 安禄山传》:十三载,来谒华清宫,对帝泣曰:“臣蕃人,不识文字,陛下擢以不次,国忠必欲杀臣以甘心。”
唐玄宗立即好言安慰,除了加封其为尚书左仆射外(挂名,不就任),还准他回镇继续带兵。然而,临别时,唐玄宗脱下“龙袍”相赠的行为却着实把后者吓了一大跳。
所谓“事出反常必有妖”。“敏感”的安禄山认为:皇帝的“过于客气”,正是为了掩盖内心深处的怀疑,或者就是一种试探。此后,这个貌似憨厚的胖子便以身体欠安为由,拒绝再度入朝,直到最后的摊牌。
《新唐书 安禄山传》:禄山之还,帝御望春亭以饯,斥御服赐之。禄山大惊,不自安,疾驱去。
从整体脉络看,让大唐由盛转衰的“安史之乱”之所以酿成,除了安禄山本人心怀鬼胎外,两任宰相也难辞其咎:先是李林甫出于个人私利,放任安禄山十四年执掌兵权,为大乱埋下祸根;而“水平有限”的杨国忠,又采用鲁莽、直白的手段来剪除异己,最终打草惊蛇,让局面难以收拾。
关于两位宰相及安禄山的问题,太监高力士曾有过多次忠告,可惜未被玄宗采纳。
李林甫为相时,唐玄宗曾问高力士,现在天下太平,我想研究道家养生之道,把天下事托付给李林甫如何?高力士则认为天下大权不可转授他人。朝臣一手遮天肯定会出乱子。结果李隆基很不高兴。
《新唐书 高力士传》:帝曰:“海内无事,朕将吐纳导引,以天下事付林甫,若何?”力士对曰:“……又天下柄不可假人,威权既振,孰敢议者!”帝不悦。
杨国忠为相时,唐玄宗又对高力士说,我现在老了,朝廷政务都交给宰相,边镇防务都交给节度使,可以高枕无忧了。高力士回答道,我听说云南打了好几次大败仗(指杨国忠当时隐瞒败仗不报),边镇的节度使拥兵太重(指安禄山),陛下有何解决办法?我恐怕灾祸一旦爆发,将无从补救,又怎么能说高枕无忧呢?
《资治通鉴》:上尝谓高力士曰:“朕今老矣,朝事付之宰相,边事付之诸将,夫复何忧!”力士对曰:“臣闻云南数丧师,又边将拥兵太盛,陛下将何以制之!臣恐一旦祸发,不可复救,何得谓无忧也!”
从其对白看,晚年唐玄宗因为天下太平而懈怠政务,长年放任宰相与节度使“野蛮生长”,则是“安史之乱”得以酝酿与爆发的深层原因。
皇帝“二人转”
马嵬驿兵变次日,当孙子李俶告知皇太子李亨将留下,并提出分兵请求时,唐玄宗惊奇的发现,把两千禁军分给太子后,居然能为自己减少大麻烦!这或许也正是他长叹“天意”的原因!随后宣布的禅位决定,也并非临时起意,而是在推行“太子临国”时就已想好的计划。
《资治通鉴》:上曰:“天也!”乃分后军二千人及飞龙厩马从太子。
《资治通鉴》:朕当亲征,且使之监国。事平之日,朕将高枕无为矣。
但李亨没有接受禅位,而是以太子身份一路北上。次月,在大臣及李辅国以“让追随者有希望”的理由劝说下,李亨方才正式称帝(是为唐肃宗),尊玄宗为太上皇。
随后,李亨又派使者前往蜀中,提出让皇帝代理军国事务,并由太上皇总体把关的运作机制。李隆基欣然应允,同时也公开表示,一旦长安收复,他就彻底退休。
《资治通鉴》:灵武使者至蜀,上皇喜曰:“吾儿应天顺人,吾复何忧!”丁酉,制:“自今改制敕为诰,表疏称太上皇。四海军国事,皆先取皇帝进止,仍奏朕知。俟克复上京,朕不复预事。”
公元757年正月,距马嵬驿兵变仅过半年,喜怒无常的安禄山被其重臣严庄、儿子安庆绪、宦官李猪儿联手刺杀于洛阳皇宫。叛军气势顿遭重挫。
当年九月,李亨长子李俶领着各路兵马及游牧部落援军共十五万人,于长安城西击溃叛军十万之众,一举克复已沦陷一年多的京城。
听闻大捷之讯,唐肃宗喜极而泣,立即派使者入蜀,恭请太上皇重归长安主持大局,他将回东宫再当太子。
过了数日,谋士李泌获悉肃宗的安排后,却认为太上皇必定不来,并建议李亨赶紧再派一名使者前去补救,别提回东宫的事情,就说想接玄宗回京尽孝。
果然,第一位使者所带书信让李隆基寝食难安。在太上皇公开承诺“收复长安便退休”的情况下,李亨的退位请求更像是对李隆基底牌的试探。为表明自己绝无争天下之意,玄宗请求留在蜀中养老。直到第二位使者赶到,李隆基方才卸除心理包袱,定下回京日程。
《资治通鉴》:上皇初得上请归东宫表,彷徨不能食,欲不归。及群臣表至,乃大喜,命食作乐,下诰定行日。
当年十一月,自蜀中回归的李隆基到达距长安约170公里的凤翔郡时,便让身边的六百余名卫兵卸去铠甲与兵器,放进郡内库房。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细节。太上皇似乎想通过该举动暗示:他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
《资治通鉴》:上皇至凤翔,从兵六百余人,上皇命悉以甲兵输郡库。
数日后,李隆基进入长安以西约四十里的望贤行宫。在这里,李亨领着文武百官,专程赶来迎接。史载,当唐肃宗看到李隆基身影时,立即下马,脱掉皇帝专用黄袍,穿着臣子的紫袍,一路小跑,拜倒于行宫楼下。久别重逢,恍若隔世,父子间唯有呜咽。
稍顷,李隆基亲自为李亨披上黄袍,并说道,天数、人心都在你这边。只要能让我颐养天年,你就尽孝了。
《资治通鉴》:上皇曰:“天数、人心皆归于汝,使朕得保养余齿,汝之孝也!”
次日,众人由行宫出发。唐肃宗先是亲自为李隆基选马,牵马,又骑马在侧道为太上皇开路。这时,李隆基对左右感叹道,我当了五十年天子,没觉得多显贵。今天当了天子的父亲,才觉得真显贵。
进长安城后,李隆基拒绝了唐肃宗“退回东宫,以腾出皇宫”的建议,入住自己当亲王时的府邸——兴庆宫。
兴庆宫位于长安城东部,靠近百官办公的“南衙”,比邻闹市。李隆基经常在陈玄礼、高力士、玉真公主(李隆基修道的妹妹)等人陪伴下,登上宫内的长庆楼,一边欣赏长安城的繁华闹市,一边饮酒高谈。有官员自楼下过,如果正好碰到,一般也会打个招呼。地位高的,如左羽林大将军郭英乂(负责统领北门禁军的一支),便会被邀请上楼参宴;地位低的,如从蜀中来的办事官员,则会由玉真公主等人出面招待。
然而,李亨的首席太监李辅国却对此非常不安,并向唐肃宗汇报,太上皇天天在兴庆宫款待官员,不太合适。这全是陈玄礼、高力士出的“馊主意”。现在皇宫内的禁军将士,均为跟随陛下在灵武起家的功臣。听到这事后,他们都很不踏实。
唐肃宗流泪道,太上皇仁慈,怎么会有坏想法?
李辅国道,太上皇固然没有坏想法,但他身边的人就不好说了。陛下是当今天子,应该从社稷大局出发,消乱于无形。如果太上皇搬进皇宫大内居住,跟住兴庆宫也没什么区别,还能杜绝一帮搬弄是非的小人,有何不妥?这样,不仅太上皇能够颐养天年,陛下也能有“三朝之乐”(指将皇位顺利传与儿子)。
但唐肃宗没有听从该意见。
当时,李辅国既是首席太监,也是“大内总管”,除了执掌禁军外,还保管各类“符印、公章”。所有“制、敕”级别的圣旨,都需经过其签名才能下达。
《资治通鉴》:乃还京师,专掌禁兵,常居内宅,制敕必经辅国押署,然后施行。
有此便利条件,李辅国便自行颁布了一个“敕”级别的圣旨(仅通报圣旨相关人员),将分配给兴庆宫的三百匹战马召回大部分,只给对方留下十匹马。
李隆基对此颇为不安,并向高力士感叹道,我儿子为李辅国所惑,不能善始善终了。
《资治通鉴》:上皇谓高力士曰:“吾儿为辅国所惑,不得终孝矣。”
事后,李辅国又鼓动禁军将士,向唐肃宗哭泣请愿,再度要求将太上皇接进皇宫居住。但李亨只是默默流泪,没有回应。
不过,李辅国也不需要唐肃宗回应。他发动禁军请愿的用意,只是在为下一步更大行动造势。
公元760年七月,也就是李隆基回长安近三年后,趁着唐肃宗病倒在床的机会,李辅国遂以皇帝名义,邀太上皇入宫游览。当李隆基一行到达宫内睿武门时,突然被五百骑亮出寒锋利刃的侍卫拦住去路。稍顷,李辅国领着数十甲士,打马前来“见驾”,说兴庆宫地势狭小,皇帝请太上皇移居大内。
76岁的李隆基差点因惊吓而坠马。高力士大声呵斥道,五十年太平天子,李辅国何得无礼?并责令其立即下马。又以太上皇名义,让众侍卫收回兵器。接着,高力士再命令李辅国与自己一左一右,牵着李隆基的御马,缓缓步入皇宫内的甘露殿下榻。
《新唐书 李辅国传》:会帝属疾,辅国即诈言皇帝请太上皇按行宫中,至睿武门,射生官五百遮道,太上皇惊,几坠马,问何为者,辅国以甲骑数十驰奏曰:“陛下以兴庆宫湫陋,奉迎乘舆还宫中。”力士厉声曰:“五十年太平天子,辅国欲何事?”。
见目的已达到,李辅国方才领着各侍卫退出。留给李隆基的随从,只有数十名老弱残兵。陈玄礼、高力士、玉真公主,及原有侍卫均不得跟随左右。
这时,为了让旁人安心,李隆基还不无心酸地说道,兴庆宫是我过去当藩王时的府宅,曾经数次要让给皇帝。但皇帝不接受。今日搬家,也是我一贯的夙愿。
事实上,这位“五十年太平天子”自此便闷闷不乐,直到两年后与世长辞。
《资治通鉴》:上皇曰:“兴庆宫,吾之王地,吾数以让皇帝,皇帝不受。今日之徙,亦吾志也。”
事毕,李辅国立即带着禁军将领,身着素服(表示犯了死罪),向病榻中的唐肃宗请罪。这种“携民意逼上”的手段,与马嵬驿兵变中的操作方式如出一辙。
果然,因为有诸多禁军卷入,身体虚弱的唐肃宗也不好多说什么,但对李辅国“以功晋级宰相”的请求,则坚决予以了拒绝。
《资治通鉴》:是日,辅国与六军大将素服见上,请罪。上又迫于诸将,乃劳之
《新唐书 李辅国传》:既得志,乃厌然骄觖,求宰相,帝重违曰:“卿勋力何任不可,但群望未一,如何?”辅国遂讽宰相裴冕使联表荐己。帝密擿萧华使喻止冕。
其实,李辅国之所以在李隆基回长安近三年后才将其迁入深宫,除了“防微杜渐”的理由外,还有一层“不可言说”的原因,那就是唐肃宗身体不好。一旦其先行“驾鹤西去”,谁又能治得住太上皇?谁又保证皇位一定会传到李亨儿子手中?李辅国所说“太上皇能够颐养天年,陛下也能有‘三朝之乐’”,便含有这层暗示。
公元761年冬至次日,李亨拖着病体,在大内拜见了李隆基。这是两代皇帝生前最后一次见面。
公元762年四月,“五十年太平天子”李隆基驾崩于太极宫神龙殿,享年78岁。李亨因为病重,已无法为父守灵,只能在病床上遥寄哀思。
仅十三天后,在悲痛、自责,与疾病的三重打击下,唐肃宗竟也与世长辞,终年52岁。
不足半月,父子俩相继西去,令人唏嘘!
回归长安的李隆基,可谓步步小心,时时在意,仿佛小媳妇一般,生怕给人造成误解。而李亨也是恨不能“将心掏出”,让父亲快乐度过晚年的最后时光。
然而,父子间最终以如此结局收场,一是因为李隆基没法控制身边人有“坏想法”,二是由于李亨要照顾到追随者的“感受”。
究其根源,皇帝不仅是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更是群体理性利益的终极代表。在义正辞严的“江山社稷”背后,亲情总是出奇的脆弱与不堪。
这也是当年隋炀帝孙子杨侗说出“愿来世不复生在帝王家”的原因。
李辅国的结局
“逼迫太上皇入住大内”的举动,也让李辅国成为人人忌惮的狠角。
唐肃宗驾崩当晚,皇后张氏便希望联合太子李豫(即长子李俶,后改名为李豫),将“凶险”的李辅国彻底铲除。但李豫忌惮后者手握兵权,没敢答应。随后,李辅国便把张皇后及其两位儿子诛杀,并拥立李豫为大唐新一任皇帝——唐代宗。
事成后,“杀后立帝”的李辅国似乎已达到只手遮天的地步。他竟然毫无顾忌的对唐代宗说,皇上只管坐在宫中,外面的事情交给老奴打理就行了。
那一刻,内心愤怒的唐代宗已下了要将其剪除的决心,只是忌惮李辅国在宫内外的势力,没敢轻举妄动。
《新唐书 李辅国传》:代宗立,辅国等以定策功,愈跋扈,至谓帝曰:“大家弟坐宫中,外事听老奴处决。”帝矍然欲翦除,而惮其握兵,因尊为尚父。
所谓人人皆有弱点。李辅国在当时虽然看似威风八面,不可一世,但也有一个“毕生遗憾”,那就是从未当过宰相。在将太上皇逼入大内后,他曾希望唐肃宗能帮其达成多年未竟的夙愿,但遭到了后者的坚决拒绝。
唐代宗便利用李辅国的“宰相情节”,将其封为中书令(正牌宰相),进位司空,并赐予外宅。当李辅国搬出皇宫,正准备在宰相职位上大展宏图时,唐代宗却派人趁机接替了他在宫内外的所有其他职务,包括负责宫廷守备的禁军统领,与负责对外作战的元帅府行军司马。
还没等李辅国反应过来,唐代宗又祭出了更让人眼花缭乱的“骚操作”:将李辅国进爵为博陆郡王(史上第一位太监亲王),却反手罢免了他的中书令宰相职务。
《新唐书 李辅国传》:又册进司空兼中书令,实封户八百。未几,以左武卫大将军彭体盈代为闲厩、嫩牧、苑内、营田、五坊等使,以右武卫大将军药子昂代判元帅行军司马,赐辅国大第于外。中外闻其失势,举相贺。辅国始惘然忧,不知所出,表乞解官。有诏进封博陆郡王,仍为司空、尚父,许朝朔望。辅国欲入中书作谢表,阍者不内,曰:“尚父罢宰相,不可入。”
就这样“绕了一圈”之后,“地位尊崇”的李辅国居然被绕成了“光杆司令”。一心为李隆基报仇的唐代宗这才派出刺客,将其刺杀于卧榻之上。事毕,李辅国的首级被丢入粪坑。其右臂则被斩下,送往安葬唐玄宗的泰陵献祭,以告慰“五十年太平天子”的在天之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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