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尘埃——当一个皇帝发疯了,他其实在想什么

高洋是南北朝时期北齐的正式建立者, 因其在位期间失德乱政而被史家称为“暴君”。高洋在位前期励精图治,既隆文治,不忘武备,被魏征盛赞为“内外充实,疆场无警,胡骑息其南侵,秦人不敢东顾” 。 但是在天保五六年之后高洋的行为出现了诸多残暴表现,这一转变的发生,至今令人费解。

高洋的家庭环境对其少年成长有关键影响,使其从小在心底种下了“残酷”的种子。从史书记载来看,其父高欢的祖先都曾历任显职,只是到了祖父辈因坐法而被徙居到怀朔镇,家族始衰。高欢“家贫,及娉武明皇后,始有马,得给镇为队主。”高欢早年的契阔艰危,磨砺了其坚韧的意志、胆识以及世事洞明、晓畅时务的心机,随着阅历的增长,其“驭”术也愈为精进。高欢其时正是北魏胡太后乱政、孝明帝暗弱,以至政纲不张、社会危机的潜流愈喷愈出之时,身处当时生命财产没有保障的社会现实使其不得不具有保全并进而有所作为的本

领,这对高欢性格的形成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正如《北史》卷六《齐本纪上》所载:

“神武(高欢)性深密高岸,终日俨然,人不能测,机权之际,变化若神。至于军国大略,独运怀抱,文武将吏,罕有预之。”

高洋建齐后,其国土三面均有割据、敌对势力,北齐生存空间随时面临潜在威胁,这迫使北齐必须借助一定的军事手段去积极营造、维护有利于北齐生存与发展的局面。综观高洋时代,北齐军事经略的主要内容由国土安全与疆域拓展两方面组成。高洋即位后,便组建了一支新型的战斗力极强的军队,以适应

鼎立形式下战争的需要。

他以“六坊之内徙者,更加简练,每一人必当百人,任其临阵必死,然后取之,谓之百保鲜卑。又简华人之勇力绝伦者,谓之勇士,以备边要。”

同时,他还改革吏治。

高洋看到地方上的官吏太多,人浮于事,又加剧了农民的负担。于是他采纳一些大臣的建议,削去州、郡建制,全国的官吏就此减少几万人,贪污腐化现象大大减少,农民们的负担也减轻了很多。为防止北方游牧民族的进攻,高洋还加固长城。每到农闲季节,他就调民工修长城,这对边疆的稳固起了很大的作用。经过一系列的改革和发展。齐国慢慢的强盛起来。高洋还看出看出自北魏末年以来政府官员不发工资的弊端(不发工资,这些官吏自然变着法子从平民中盘剥),开始执行严格的工资发放制度,混乱的吏治局面因此彻 底改观,北齐出现“刑政尚新,吏皆奉法”的气象。为了遏制跑官之风,高洋极具创造性地下令在官府上备上一根木棒——凡有跑官要官者,不问青红皂白,一 概乱棒打死再说。北齐书评价:

(高洋)素以严断临下,加之默识强记,百僚战栗,不敢为非,文武近臣,朝不谋夕。

一切在天保六年(555 年)后发生了惊天的逆转。

高洋像换了一个人,意气风发、励精图治瞬间远离这位帝王,残暴、荒淫、变态、魔鬼、禽兽等标签开始一个个贴在他的身上。

史载,随着四邻安定,大权统摄,高洋意志开始松弛,由勤勉走向荒淫暴虐。高洋大规模扩建了曹操在邺城修建的三台,并将名字由铜爵、金兽、冰井改名为金凤、圣应、崇光,扩建了三台上的宫殿,高达二十七丈,换算过来大概有八十九米,台与台之间相隔二百余尺,工匠干活时都要绑着保护绳,害怕出现高空坠亡的事故。但高洋却在几十米高的宫殿脊梁间来回穿梭,没有任何安全措施,高兴起来甚至在上面即兴舞蹈,做出一些高难度的动作。他自己玩得很嗨,却把宫殿下面的属下吓个半死。

从病态行为学的角度看,首先,高洋表现出行为的异常与亢奋,“躬自鼓舞,歌讴不息,从旦通宵,以夜继昼”,甚至出现一些与国君身份截然不符的荒唐行径。他常常涂脂抹粉,穿着妇女的衣服在大街上招摇过市。或者招纳一大批妇女进宫,供自己和亲信日夜放纵。

其次高洋在感知上出现了变差,对周围环境缺乏正确感知,故而有冬天裸露行为。时常裸露身体,尽管当时季节正处寒冬。「隆冬酷寒,去衣驰走,从者不堪,帝居之自若」。而且有性亢奋的表现,伦理道德对其行为已经起不到任何约束作用,竟然能对其嫂元氏加以淫暴。高洋甚至以观淫为乐,曾“征集淫妪,悉去衣裳,分付从官,朝夕临视”。

最为突出的病症,则是种种残酷的杀戮行为。高洋曾有一个非常宠爱的薛嫔,容貌倾国,姿色万千。高洋和她如胶似漆、整日厮守在一起。一天,高洋喝得酩酊大醉,忽然想起薛嫔曾和昭武王高岳有过暧昧关系,一时妒心大发,抽出匕首把薛嫔杀了,然后把尸体揣在怀里,又醉醺醺地去找人喝酒。酒过三巡,高洋忽然从怀里把尸体掏出,然后若无其事地将尸体一一肢解,把薛嫔的髀骨做成一个琵琶,自弹自唱起来,在座者个个毛骨悚然,全身战栗。

从这个角度看,高洋的行为表现无疑与现代医学所说的精神病病理特征相符,其较正常人而言表现出各种精神异常,如认识过程、情感过程、意志过程和行为方面的异常,最终失去辨别能力和自我控制能力。

持这一观点的,自吕思勉先生开始就主张者众。尤其是很多人分析,北齐高氏家族还具有遗传性精神疾病的基因。

此外,前几年有学者认为,高洋的这种行为,除了常年的精神刺激以外,还有外部感染的因素。

高洋在前期生涯中,经常在战争中度过,有时甚至“昼夜不息,行千余里” ,长期的征战对他的健康自然会造成一定不利影响。 在高洋病症事发前的天保四年,高洋出征契丹时“倍道兼行”,“唯食肉饮水” 。北齐军队在高速行军时出于兵贵神速的目的, 恐怕难以获得埋锅作饭的机会,厍狄干在奇袭夏州时甚至有“身不火食” 的记录。高洋所食之“肉 ”恐怕就是疾病的诱因之一,确定肉的属性对于判断高洋的病因有着重要作用。

北齐政权的主体怀朔集团来自于原北魏北方六镇,与中原地区的鲜卑人在太和改制后迅速汉化相比,六镇鲜卑保留了大量原鲜卑人的习俗,鲜卑人在饮食习惯上适于食肉饮酪,而北方少数民族为了便于保存肉类,有制作干肉的传统,将其作为行军打仗的重要军资,高洋所食之肉很可能就是这种干肉。

根据成书于东魏武定年间的《齐民要术》记载,其制法如下:用牛、羊、獐、鹿肉之精者。破作片,罢,冷水浸,搦去血,水清乃止。以冷水淘白盐,停取清,下椒末,浸。再宿出,阴干。浥浥时,以木棒轻打,令坚实。

经过这种加工程序制成的食品, 其卫生状况着实令人不敢恭维,毋庸置疑,干肉的中间很可能存在致病病菌———脑囊虫。

江西省寄生虫病防治研究所曾接到患者到因食用风干的生牛肉干而导致寄生虫潜入体内患脑囊虫病的报告。在技术进步的现代尚且如此,何况是技术落后的古代。

脑囊虫病多发于我国东北、华北、云南等地,北齐的大部分疆域恰好属于华北地区。 另外脑囊虫病多发于青壮年,多于囊虫潜伏半年之后发作。高洋约于天保五年出现明显病症,这与脑囊虫病的发病时间较为吻合。 脑囊虫病会使患者或出现急性精神错乱、谵妄、幻觉、兴奋状态或朦胧状态,或出现出现狂躁抑郁性精神病或精神分裂症状,这些与高洋的症状也较为相似。可以说,不当的饮食习惯是高洋病症发作的重要诱因之一。

在病症恶化的影响下,高洋对自己的行为不能进行有效控制,在饮酒方面,难以像其父高欢一样严格控制酒量,反而纵饮无度。虽然高洋在其精神较为稳定的时期能够意识到这点,下令“自今敢进酒者,斩之” ,但由于缺乏良好的医疗条件,不能节制,反而形成了对酒的精神依赖,造成慢性酒精中毒。“末年遂不能进食,唯数饮酒,曲蘖成灾” ,对酒的渴求不可控制,饮酒的重要性高于一切。

长期饮酒也造成了高洋的酒中毒性幻觉症,出现大量的鲜明的幻觉,使其极端行为加剧,最终走向毁灭。

但是,将一个历史人物的行为归结为生理疾病,看似简单容易,实际上是一种懒于思考的做法。

一个帝王的行事,得深蒙不露,秘不可测,因为他不仅要防备自己的对手,还要防备自己的臣僚,甚至最亲密的心腹。要是帝王的行为被预测了,那就可能被臣下拿捏,从而导致权力旁落,甚至有身败名裂的危险。所以,帝王的行事就是要让人无法预测,让自己恩威难测,让臣下时时刻刻处在怵惕之中,这样才能防止破壁人的出现,才能让帝王独擅权柄。

道在不可见,用在不可知;虚静无事,以暗见疵。见而不见,闻而不闻,知而不知。知其言以往,勿变勿更,以参合阅焉。官有一人,勿令通言,则万物皆尽。函掩其迹,匿其端,下不能原;去其智,绝其能,下不能意。保吾所以往而稽同之,谨执其柄而固握之。绝其望,破其意,毋使人欲之。不谨其闭,不固其门,虎乃将存。不慎其事,不掩其情,贼乃将生。弑其主,代其所,人莫不与,故谓之虎。处其主之侧为奸臣,闻其主之忒,故谓之贼。散其党,收其余,闭其门,夺其辅,国乃无虎。大不可量,深不可测,同合刑名,审验法式,擅为者诛,国乃无贼。是故人主有五壅:臣闭其主曰壅,臣制财利曰壅,臣擅行令曰壅,臣得行义曰壅,臣得树人曰壅。臣闭其主,则主失位;臣制财利,则主失德;臣擅行令,则主失制;臣得行义,则主失明;臣得树人,则主失党。此人主之所以独擅也,非人臣之所以得操也。—— 《韩非子·主道》

北魏崩盘之后,北方帝国的躯壳被武川和怀朔两个军事集团所占据,北周和北齐的建立,都需要经历一个从军事集团向君主专制过渡的过程,而这个过程中,军事集团的首脑,宇文氏和高氏,也都面临着法统不足的困扰。也因此,两边都出现过暴君式的行径,都在尝试着残酷打压军事集团内的其他竞争者。

中国北方经历几轮洗牌,最终分成东西魏。东魏占据中原北方精华,人才济济,但是继承了北魏以来的胡汉矛盾缺乏正统,内部军方势力与政府行政势力不合,高欢活着的时候军方和政府尚能和谐,死后侯景立马造反虽然侯景被赶到梁国。高澄活着的时候盛气凌人但是依靠的还是政府,而他的母亲娄太后才是军队的主人。高澄死后,魏帝元善见蠢蠢欲动准备夺回大权,娄太后准备让他另外一个儿子掌权,高洋迅速平定杀死高澄的兰京,率军向魏帝示威,及时继承高澄的政治遗产。

至于高洋的行为究竟是真的有病还是有意为之?这确实很难分清了,我们后人对这些行为做出合理化解释,其实就像对面壁者的微笑一样,默认它是“面壁计划”的一部分。

毕竟帝王心思你太难猜了,就算唐顺宗这一个连话都说不了的中风瘫子,都可以通过某些方式来左右政局。高洋这个手脚健全、心智部分健全的汉子,有什么理由不认为他的这些暴行,其实是在故意施以帝王心术呢?

当然了,要是真的可以确诊皇帝智障十级,那我司马氏也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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